□樊树林

许多时光里的叙事，一旦从眼前走过，就只能在点点滴滴的记忆里重逢。

每到秋意渐凉的时节，我的头脑里总会想起老屋门前那棵石榴树，想起繁茂的枝叶间挂着的那一颗颗红彤彤的石榴。经过几十年的岁月沉淀，我现在知道，正是老屋门前的石榴树照亮了我的童年时光，那宛如灯笼的石榴温暖了那一段段岁月。

石榴树就立在自家四合院的正屋门前，从我记事开始就长在那里。这棵石榴树具体是哪年哪月谁种下的，家里人似乎从来没有讲过。只记得石榴树的树干纹路皲裂，就像一张老太太的脸庞，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寒来暑往，石榴树就这样静静守望着岁月的变迁。那时候家里日子过得紧紧巴巴，水果对我们姐弟几个而言，就是一种奢侈品。唯有这棵石榴树，成了我和兄弟姐妹最殷切的盼望……五月的榴花红了，再不久就谢了，之后一颗颗小小的石榴就像绿色的喇叭花儿一样点缀在枝头。

闲暇时候，我们姐弟总会搬来小板凳，坐在树下，仰着脑袋，满心欢喜地数着那一颗颗小石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我们在心中暗暗猜测，哪一颗会最先变红，哪一颗最甜呢？好多夜晚，我躺在床上，脑海中总会出现小石榴憨态可掬的模样，满心盼望着它们能快点长大，快点成熟。

八月的风轻轻拂过，石榴便一颗颗地红了。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会踩在凳子上，小心翼翼将它们摘下，递到我们姐弟手中。我们迫不及待掰开涨红脸的石榴，晶莹剔透的石榴籽便会出现在我们眼前，挤挤挨挨的，像一颗颗玛瑙一样灿烂夺目。把石榴籽含在口中，酸甜的滋味瞬间直达心底，仿佛自己的身体也舒张起来，那个年月，石榴是我们心中最可人的水果了。

记忆里的石榴，最难忘的莫过于中秋节祭月仪式。

月到中天，秋虫唧唧。供奉“月婆婆”的仪式是在院子正中央，我们搬出香炉，点着香，散发着清香和面香的枣糕摆在桌子中央，然后将月饼和几个大大的石榴盛放在盘子里。如水的月光，洒在通红的石榴上，为它们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香烟袅袅，我们围坐在桌子旁，静静地听父亲讲述嫦娥奔月的古老传说，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向往。

仪式结束后，便是一家人分享石榴的环节了。父亲拿起石榴，轻轻掰开，石榴籽滚落盘中。我们捏起石榴籽，放入口中，轻轻一咬，酸甜的汁水瞬间在口中迸发，那浓郁的果香弥漫在院子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分享着石榴的甜蜜。那一刻，亲情的温暖醇厚而悠长，成为我记忆中最珍贵、最难忘的味道。

后来我到城里的师范学校读书，有一年因参加学校迎国庆系列活动，有半个多月没有回家。那是周日的傍晚，和我同村的同学从家里回来找到我，并把裹着东西的围巾给了我，说是母亲特意让他带给我的。我打开裹着的围巾，是四五颗红红的石榴，我知道这是父亲和母亲想我了。那个瞬间，我明白石榴不仅是石榴，而是我和父母在每个秋风起来时候的情感纽带。

30多年前，由于屋子要翻盖，那棵石榴树不出意外地碍了事儿。尽管舍不得，家里人也只能将其砍伐，从此以后，石榴树就成为记忆中的曾经……尽管如此，每到初秋，我总会想起那棵正屋门前的石榴树，想起那凉风里树上灯盏一样的石榴，那大概就是亲情、乡愁的见证吧。我想，我们姐弟几个都会这样被记忆拉回到那段旧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