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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8月15日
藏在荷香里的乡愁
□陈丽娟
外婆家的村外有口荷塘,虽然不是太大,但装得下四季风光。春水初涨,秋叶飘零,冬雪覆冰,都各有意趣。然而,最让人喜爱的是夏日的荷塘。
晨光熹微时,塘面浮着薄雾。荷叶上滚着露珠,被初阳一照,便成了满塘碎金。池畔柳丝如未梳的长发,垂垂而落,拂水轻漾,仿佛网住了散漫的时光。池水清浅,却泛着微绿,静静躺卧在绿云般的荷叶之下,温柔地倒映着浮动的云影天光。忽然,一只翠鸟如射出的绿箭掠过水面,瞬间叼走一条小鱼,只留下细碎的涟漪,一圈一圈慢慢扩散开来。不久,蛙声传出,起初一两声,后来便此起彼伏,聒噪成一片,仿佛在热风里合奏着盛夏的喧嚣。
盛夏的午日,太阳如一团熔化的白金,倾泻在荷塘上。荷塘仿佛是被热浪裹紧的一块翡翠,碧绿的荷叶,挤挤挨挨,密不透风地铺满了整个水面。它们又圆又大,撑起一片浓阴。荷叶之间,荷花正开,粉白相间,宛如素面少女初着胭脂,羞怯怯地探出水面,亭亭于万绿丛中,含情脉脉,吐着淡而清雅的幽香。塘边柳树上蝉鸣声连成一片,像一首高昂的交响乐,在炽热的空气中回荡。
傍晚,暑气稍退,蝉鸣也弱了,天色转为黯淡的灰蓝色。夕阳的余晖如倦怠的胭脂,淡淡涂抹在荷叶之上。蛙声又起,却较午时沉缓了许多,像慵懒的叹息,散漫地沉入水中。凉风徐徐而来,拂过池塘,荷的清香便乘着风,向四面飘溢,沁人心脾。荷叶受风而摇动,沙沙作响,仿佛无数双碧绿的手掌在低语。风过处,水珠便滚动在荷叶的掌心里,晶莹剔透,圆润如泪滴,在暮色里闪着微光。蜻蜓点水而飞,翅膀被风揉皱,宛如透明易碎的小小纸鸢,在荷香中穿行,又倏然停在花尖之上,颤巍巍地振动着薄翼。
晚饭后,沐浴着月色的塘边热闹起来。竹椅、马扎、条凳,排成歪歪扭扭的阵势。老人们摇着蒲扇,讲着古老的故事;小孩子们听得入神,连蚊子叮在腿上也不觉。那边生产队的社员在谈论着庄稼的喜人长势,说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说着、笑着,一派欢快热闹的景象。忽然,一阵动听的豫剧清唱传来,那是村剧团的台柱子保和舅在唱《朝阳沟》选段,唱得字正腔圆、悦耳动听,赢得乘凉人们的喝彩声。更有几个顽童,脱了鞋袜,将脚浸在水里,惊得小鱼四散。夜色中萤火虫开始在水草丛中飞舞,与初现的星星争辉。
夜再深些,乘凉的人渐渐散了。月光漫过荷塘,将荷叶的轮廓描在塘边的地上,随风晃动,像一幅水墨画。偶有鱼儿跃出水面,啪的一声,惊醒了睡莲。这时若还有人未归,脚步声便格外清晰,惊起塘边草丛中的青蛙,扑咚咚地跳入水中。
我曾立于塘边,凝望着那叶心托着的水珠——圆润而光洁,仿佛浓缩了整个荷塘的清凉与寂静。这小小水珠,生灭于瞬息之间,竟也映照出天光云影的万千气象。倏忽间,水珠滚动,滑入水中,溶进池塘的幽暗里了。它脆弱又完美地存在着,盛满整个世界的倒影,旋即又消隐无形。然而,那转瞬即逝的晶莹,却将整个荷塘的呼吸,永恒地收存在了荷叶的褶皱里。
时光荏苒,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但那荷香、那荷塘边乘凉的乡亲们的欢笑声,那飘在水面上的戏文和那蛙鼓声,总在某个溽暑难眠的夜里,悄然浮上心头,让我记忆犹新,永远温暖着我这颗游子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