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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7月18日
织布机前的遐想
□聆 听
前几日,在山中一个农家乐里,我遇见了一架老式织布机和纺花车。木质的机架已经泛出古铜色的光泽,梭子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才刚刚被人放下。我突然有些恍惚,仿佛听见了“咔嗒咔嗒”的织机声,便急忙唤女儿为我拍下几张照片。
站在织布机前,我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被岁月磨得光滑的木条。这架机器,曾经是多少女子生命的见证啊!于是,我想起了母亲曾经讲过的故事。母亲说,在她那一辈,农村里几乎人人都会纺花织布。那时候,衣服被褥,无一不是家织的土布所制。即便是最贫苦的人家,也会想方设法弄些棉花来纺线织布,为的是让家人有衣可穿。
母亲每每说起她的母亲,眼中总会闪现出一种特别的光芒。那时候,家里有些田地的农家,都会在田边地角种上几行棉花。到了秋天,棉桃裂开,露出雪白的棉絮,女人们便顶着烈日去采摘。她们的手指被棉壳划出一道道细小的口子,却依然笑着——因为这意味着冬天有棉衣可穿,有棉被可盖。
晒干的棉花堆在院子里,像一座座小雪丘,等待弹棉花的匠人到来。那些匠人总是风尘仆仆,肩上扛着长长的弹花弓。他们一来,村里的女人们便都聚拢过来。匠人将弓弦一头挂在脖子上,一手握弓,一手持木锤,开始“嘣—嘣—”地“弹奏”起来。那声音低沉而浑厚,在秋日的晴空下回荡。棉花在这独特的音乐声中渐渐蓬松,像云朵般轻盈。
母亲说,她的母亲——我的姥姥,是个纺线的好手。每当夜幕降临,油灯点亮,姥姥就会坐在纺车前,一手摇轮,一手引线。那纺车“吱呀吱呀”地转着,棉条在她指间化作细而均匀的棉线,连绵不断。母亲那时还小,也学着纺线,却总是手忙脚乱,棉线断了一回又一回。姥姥从不责备,只是默默地接过断线,重新接好。
纺好的线还要经过浆洗。姥姥会用小麦面调成稀稀的浆糊,将棉线浸入其中。浆过的线更有韧性,不易断裂。母亲说,那时候的面粉金贵,但为了织出好布,人们从不吝惜。
最令人期待的是织布的时刻。织布机是乡村里最复杂的机械,由框架、线辊、线刷、梭子、脚踏、机杼等部件组成。布匹的宽窄、花纹的繁简,全凭织布人的手艺。母亲回忆说,姥姥织布时,手脚配合得天衣无缝。她的脚有节奏地踩着踏板,手灵巧地投掷梭子,梭子在经纬线间穿梭,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那声音单调却悦耳,常常伴着母亲入眠。
如今想来,那织机声里,包含着多少生活的艰辛与智慧啊!一匹土布的形成,从种棉到成衣,要经历多少道工序,凝聚多少人的心血。那时候的女子,若不会纺花织布,便难以找到好婆家。因为生活需要的是能干的双手,而非娇弱的身躯。
站在织机前,我忽然明白了母亲眼中的光芒从何而来。那是对生命韧性的礼赞,对生活智慧的传承。工业文明的浪潮早已将手工织布冲刷殆尽,各式先进的纺织机械以惊人的效率生产着五光十色的布料。但当我凝视这架古老的织机,依然能感受到一种震撼——人类用如此简单的工具,竟能创造出无限的温暖与美丽。
时光不会倒流,文明总在前行。这架织布机不可能重新成为生活的必需品,但它承载的记忆与智慧却不该被遗忘。我注意到,如今有不少人开始青睐老粗布的质感与韵味,那是机器无法完全复制的温暖与厚重。我们的城市是座旅游名城,若能适当恢复一些老粗布的生产,不仅能让游客体验传统工艺的魅力,也能为城市增添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线。
离开农家乐时,我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架织布机。阳光透过窗棂,在木质的机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一位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坐在那里,她的手指灵活地穿梭着,她织就的不仅是布匹,更是一段段绵长的人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