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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20日

父亲为我摘山杏

□杨凤莲

时光如梭,一梭一梭,将当年父亲的小乖丫,织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妪。

父亲已辞世19年了,每当看见老屋墙上悬挂的那根朱漆酸枣木龙头拐杖,就会想起儿时父亲爬山上坡为我摘山杏的事。

我出生于1950年,那时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兴,物质匮乏。自记事起,生活在陕北黄土高坡山沟沟里的我,每日只有粗茶淡饭,连香蕉、苹果、杏子、梨等水果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上小学后,看到城里来的美女美术老师画出的画——苹果、梨子、香蕉、杏,那鲜艳的红、明亮的黄,水润的模样和斑斓的色彩,听她讲述各种水果的美味后,我就向在生产队当饲养员的父亲嘟囔着要吃水果了。

“黄毛丫头馋嘴巴,想吃水果先掉牙。”父亲将我托在肩上,摇晃着唱着歌谣。

“八岁拔掉狗牙,那还要等到明年呢!人家毛毛姑姑都从城里带来半篮子水果啦……”

馋吃水果的我,想着还要等很久才能吃上水果,眼泪就掉了下来。

“哎哟哟,爹的乖妞不哭,五月麦黄杏儿熟,吃得小丫翻跟头。这不,再过半个多月野山杏就熟了,爹挤时间去北山后沟里给你摘一大篮子,好不好?”

想着自己将拥有一大篮子像老师画的黄澄澄的大甜杏吃,想着不仅能大饱口福,还能馋馋小伙伴毛毛妞,我便坐在爹的肩头,对着北山后沟方向咯咯地笑了起来。

在这等待吃山杏的半个多月里,我每天早上都在窑洞的黄土墙上画道道,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掰着手指头数数。这举动不仅逗得母亲笑得流出了鼻涕,就连数学老师也表扬我做题得了满分。

当墙上的竖道画到第17天时,正好是不用上学的星期天。中午,父亲为大骡、大马和小毛驴拌好草料后,让我和母亲守在饲养室的大窑里值班,自己则腰别长把斧头,肩挎篮子,手拿长钩杆,在母亲“要当心”的声声嘱咐中,快步向北山奔去。

我坐在门内父亲睡觉的干草铺上,听着母亲纳鞋底声和大骡马、小毛驴的咀嚼声,想着就要吃上甜杏的美事,不仅睡着了,还做起了吃杏的香甜白日梦。

“馋嘴丫,别吧嗒嘴了,快起来吃吧,你爹摘杏回来了!”

随着母亲的喊声,我一骨碌爬起来,跑出门外去接爹。只见满脸汗水、一身风尘的爹,不仅挎着的大竹篮子里装满了杏子,斜披在身上的白粗布布衫的两个袖筒里也塞满了杏,露出的半边脊梁和臂膀上到处都是被树枝和野圪针划出的一道道血印子。心疼爹的我,咽下了想吃杏的馋口水,一改往日马上扑上去抱着爹撒娇的习惯,站在窑洞门口愣住了。

“馋丫头,篮子上边是熟透的杏,一咬一口水,又酸又甜,好吃得很呢!”

劳累了一中午的爹,把杏子放在地上,一边喝着母亲端出来的半瓢凉水,一边坐在院南边那棵大榆树鼓出地面的虬根上扇着扇子,招手让我快过去吃杏。

“看俺家小妞,爹把杏摘回来了,咋又扭扭捏捏不去吃?”

“看把我爹累成啥样了,看我爹身上都划出血了……”

“哎哟,你心疼你爹的肉划破了,我还心疼白布衫上的黄印子洗不掉呢,去串个亲戚连件干净衣裳都没有了呢!”

母亲边说边笑,把我推到了父亲怀里。

父亲连忙放下扇子,剥开一颗带着红晕的杏子,放进我的嘴里。

“好吃吗?”

随着熟透绵软的山杏入口,那甜中带酸的美味在舌尖融化并蔓延至肚子,我就张开小嘴巴,扒着篮子吃起山杏来。

“哎呀,看你把闺女惯成啥样,你忘了‘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这句老话了,把闺女吃得上火流鼻血了,看咋办?”

母亲从窑里把父亲的白布衫洗好,拿到院里绳上晾晒时,看到地上的好几个杏核时数落起了父亲。

“乖妞,你妈说得对,咱今天不吃了,留着肚子明天再吃!”

父亲讪笑着,对我也对母亲说道。

“老杨大哥,今儿咋有这么多杏子?”

这时,生产队长景春叔带着几个使唤牲口的老把式,风风火火地来派下午的活儿。

“队长和兄弟们都来了,快吃杏吧!”

母亲一脸笑意,把队长和几个叔叔推到篮子边,父亲也抓起杏子往他们手里塞。

“老杨大哥,这不是北山后沟野狼坡的山杏吗?你……大中午一个人去摘杏了?”

“这不是咱小妞想吃水果了吗?咱离城里远,又没钱买……”

“好你个忒胆大的老杨大哥,你忘了8年前,咱许大哥带着半大独子吉来去野狼坡摘杏,孩儿被群狼撕咬,老两口成了咱村的失独老人,在天天思儿中抑郁去世的事了?”

“没忘,我只是心疼那满坡野山杏年年枯落无人问津,心疼咱队里的男娃、女娃都好几岁了,连口山杏都吃不上……”

“为了咱村的小闺女、小小子能吃口杏,你竟然独闯野狼坡,这要是真出点啥事怎么办?”

“哥有一米八几的大个子,何况还带着长柄斧头呢!”

此时,从母亲背过脸抹眼泪和一群大人的交谈中,我才知道爹此次去北山后沟摘野山杏冒了多大风险。于是,我拽着爹的手,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兄弟,看你把俺小闺女都吓哭了,该当何罪?大哥也不追究了,快敲钟让全村人都来这儿吃杏吧!”

于是,景春叔敲响了挂在大榆树上的大铁钟,拿起洋铁皮卷成的长喇叭高喊:“全村人注意了,都来饲养室院里吃野山杏喽!”

随着钟声的悠悠传开和景春叔通过大喇叭的声声呼唤,不一会儿,全村老少都聚集到了常来开会的大榆树下。大家嘴里吃着,往衣兜里装着,说着我爹的大胆和我娘待人的善良,热闹得像过年杀猪吃大锅饭似的。

细心的母亲还专门挑了些好的留了一碗,让我星期一带到学校,给老师和毛毛妞也尝尝山里的野果——山杏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