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树林

“吃亏是福，能忍自安”——这是父亲挂在嘴边的话，是他的“口头禅”，也是他一生遵循的处世哲学。如今，父亲已离开我们六年，但这句质朴的话语仍时常在我脑海回响，悄然成为我许多时候的“行动指南”。

年幼时，我实在想不明白：亏怎么会是福？甚至觉得父亲活得窝囊，少了些男子汉的气魄。作为上世纪60年代的高中毕业生，父亲在村里算得上“知识分子”，后来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中医，有一定的社会地位。可生活中，他总把“吃亏是福，能忍自安”奉为圭臬，即便面对他人明显的过错，也只是云淡风轻地一笑了之。

那时，家里几亩薄田是我们家的主要生活来源，村里人对土地格外看重，两家地块间都埋着“灰角线”作为界线凭证。有一年秋收种麦，母亲总觉得自家地不对劲。在村干部的主持下，我们挖开与邻居家土块的“灰角线”，果然发现邻居多占了尺把宽的土地。一时间，家里人义愤填膺，围观村民也议论纷纷。可父亲赶到后，看着满脸尴尬赔笑的邻居，竟没有半句指责。

“吃这点小亏算啥，种地够糊口就行。”父亲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读初中二年级的初夏，晚自习时，我和同桌为争着谁先看梁羽生的《七剑下天山》拉扯起来，结果他的钢笔水溅在我崭新的白衬衫上。那可是母亲入夏才给我买的，我满心委屈地回家，央求父亲找老师让同桌赔件新的。父亲却语重心长地说：“你俩争抢，难道全是他的错？就不能大度些让着点同学？过几天爸再给你买一件。”那晚，我既生同桌的气，更埋怨父亲“不作为”。好在第二天，同桌主动道歉，我心里的疙瘩才解开。

后来我参加工作，在村里当了十多年教师，和父亲交流更多了。每当在工作中遭遇不公，感到郁郁寡欢时，父亲总会用“吃亏是福，能忍自安”开导我。那时的父亲两鬓斑白，言语不再如从前利索，但这些话依然给了我许多安慰，抚平了我内心的焦躁。

父亲的“口头禅”究竟是对是错？仔细想来，很难简单评判。但父亲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教会我们在得失间保持从容，在浮躁中坚守本心，以平和心态看待功名利禄。这或许就是底层百姓最朴素的生存智慧，是历经岁月沉淀的人生真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