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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13日

蝉声迟到的夏天

□秦培红

午后的斜阳透进窗棂,稿纸上的油墨仿佛洇了水,氤氲出朦胧的光晕。我笑着将母亲孕期买瓜的故事逐字念给她听,85岁的她却像个羞涩的少女,嗔怪道:“写那些做啥?”

然而,读着读着,温热的酸涩突然涌上喉间。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由得含泪哽咽,字句如同瓜子卡在齿缝间,难以顺畅吐出。

“那个蝉鸣燥热的夏天……”

“那时候有蝉鸣?”母亲突然打断我,枯枝般的手指轻叩藤椅扶手,浑浊的眼瞳忽地亮起,仿佛枯井中跃出一尾银鱼,语气笃定,“甜瓜熟透时,树梢还没有蝉。立秋后的蝉,才叫得响亮。”

母亲的话像老农指出稗草般精准,使我的声音瞬间弱了下去。

阳光在稿纸上凝固成琥珀色。望着母亲布满褐斑的手背,60年前她数瓜子的模样忽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那时,她的指纹尚未被岁月磨平,每粒种子的饱满与干瘪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原来,节气早已刻进母亲的骨血,连文字构筑的幻境都能被轻易戳破。

母亲从未握笔发表过一篇文章,却比有些作家都更懂时令的奥秘。她记得麦芒刺破晨露的瞬间,知晓井水何时泛起凉意,甚至能从晚风里嗅出三日的阴晴。当我在键盘上敲下“蛙鸣燥热的夏天”时,她正站在阳台,用满头银发丈量着季节的更迭。

我精心编织的文字,在真实的节气面前出现了裂痕。那些被修改的细节,就像瓜瓤里未熟的籽粒。母亲用布满褶皱的记忆轻轻一揭,华丽的修辞便坠入泥土——蝉鸣,本就该在立秋后登场,正如真正的甜蜜,需要时间的沉淀、光阴的酝酿。

此刻,母亲戴着老花镜,逐行检视文稿。龟裂的指尖抚过字句,恍若当年轻抚临盆的腹部。我忽然明白,有一种书写比文学更永恒——她皱纹里藏着晨昏线,骨节里嵌着农历节气,井水浸透的夏日记忆,是岁月最郑重的落款。

稿纸翻动的沙沙声,与窗外迟来的蝉鸣渐渐重叠。我终于懂得,有些故事注定无法完整书写,就像母亲总能在瓜瓤深处尝到我尝不到的岁月滋味。生活的针脚,远比文字细密,那些被更正的时令误差里,藏着她未曾言说的半生风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