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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6月06日

父亲

□王殿清

我的父亲王凤岐,生于1919年5月,卒于2004年9月,终年86岁。在当时我们村的男性中,他算是长寿之人。父亲已逝去二十余载,但他的音容笑貌时常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因岁月的洗礼而呈现出古铜色光泽的皮肤,每一道纹路都镌刻着勤劳与坚韧;一张和蔼可亲的圆脸上,两只明亮的眼睛总是闪耀着对生活的热爱之光。

父亲弟兄两人。据父亲讲,伯父身材高大,体格强健,自幼接受过私塾教育,性格中不乏争强好胜之气。因与村保长争执设立代销点一事,伯父的儿子曾遭绑架,之后也无人提及赎金之事,两个月后却奇迹般回来了。正当全家人高兴之时,更大的灾祸悄悄降临。

那是1943年末的一天晚上,伯父住在西屋,父亲和祖母住在堂屋。操劳一天的全家人早已入睡,父亲独自躺在吊棚上歇息。半夜时分,父亲起来为牲口添加草料,突然听到门外有几只狗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也惊醒了沉睡中的伯父,他迅速披上衣服开门。刚走到院中,就听到有人在拨弄大门的门闩。伯父神色瞬间凝重,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忙向父亲低语道:“坏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要去招惹他们。”说着走进东屋,顺着梯子上了吊棚。吊棚上有个换气的窗户,当他钻过那个小窗户到堂屋房上时,有两个人已从大门进入院子。他看见后,赶忙翻过屋脊要从房后往下跳,不料枪声骤响,被守在屋后的人开枪打倒,伯父从屋顶坠落,不幸身亡。

伯父去世后,堂兄又被他舅舅接到部队。仅一年多,家里连少两个人,祖母气得整天不吃不喝,一下子老了许多,卧床不起。伯母也因此患上了精神分裂症,家庭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了父亲一个人的肩上。

我的爷爷早年病故,家中仅有几亩薄田,全依靠伯父和父亲俩人耕种。伯父去世后,祖母和伯母又患重病,父亲不仅要料理一家人的生活,还要请医抓药为祖母和伯母治病。由于精力有限,地里的庄稼因缺少管理而减产。雪上加霜的是,国民党为争夺胜利果实发动内战,进一步加重了苛捐杂税。父亲交不起苛捐杂税,被关进了县大牢。

1948年7月18日,也就是4个月后,太行四分区的老二团冲进修武县城,将县大牢牢门打开,父亲得以逃回家中。回到家后,父亲终日生活在担惊受怕之中。

1948年10月27日凌晨,村外的关帝庙内突然驻扎一支神秘的部队。到了下午,整个村庄被士兵紧紧包围,大街小巷随处可见他们的身影。父亲很快得知,庙里驻扎的是太行军区的部队,准备晚上解放修武县城,便立即行动起来。他叫来几位年轻人,赶忙担水和泥垒灶,并把各自家中存放的柴草搬出来,帮忙生火做饭,好让战士们吃饱喝足,打好这一仗。

子夜时分,攻打县城的战斗打响。在这关键时刻,父亲挺身而出,毫不犹豫拆下自家西屋的门板,制作成简易的担架,和村里几位年轻人一起加入担架队抢救伤员,受到官兵的称赞。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走共同富裕的道路,村村都成立了互助组、合作社。父亲不但带头参加互助组、合作社,还把自家的牛马牲畜和马车等生产工具全部捐出来。当时因村里没有任何生产资料,打下的粮食没处存放,父亲又主动腾出自家西屋,作为集体存放粮食的库房。

在那个大集体劳作的年代,父亲凭借过人的勤劳与耿直,赢得了村民的广泛赞誉,连续担任近20年生产队长。他的身影在田间地头穿梭,用汗水浇灌着希望的田野。由于他辈高岁长,大人和小孩都亲切地喊他“老王爷”。

父亲干农活是把好手,犁、耙、耕、耩样样精通,尤其擅长调教牲畜,堪称行家里手。再犟的牛、再烈的马,到他手里,都会被训得服服帖帖。一次,他将一头老黄牛套到犁上,在刚出苗的棉田里除草。谁知老黄牛闹起情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父亲气得朝它屁股挥了两鞭,老黄牛猛地往前一冲,一下子犁掉了几棵棉花苗。父亲急忙提起犁把手,犁铧深深扎进土里,任凭老黄牛怎么使劲,也没能挪动半步。后来,父亲把它拴在路边大杨树上,一边抡起皮鞭抽打,一边大声呵斥道:“我叫你犟!叫你不听话!”终于让这头老黄牛彻底老实了。

记得有个雨天,天空灰蒙蒙的,雨丝绵绵不绝。无法下地劳作的父亲,便在家中忙碌起来,打算制作一个木头板凳。他抡起大锛,每一次挥击都显得那么有力。不料意外却悄然而至,大锛头在木头上滑脱,正好砸在他的脚面上,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他的布鞋。我惊呼出声,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担忧。可父亲只是淡淡一笑,迅速找了块干净的布条简单包扎后,便又投入到制作中。那一刻,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坚韧,那是对生活的热爱、对家庭的担当,更是面对困难时的无所畏惧。

母亲走后,年过八旬的父亲腿疼病一天天加重,整天待在家里不能行走。没过多久,又出现了大小便失禁的情况。为了让父亲在床上干净舒适些,我专门到药店买了一个橡胶制成的接尿器。虽然父亲不再在床上撒尿了,但新的问题出现了,那天我去看望他时,他告诉我下身有些疼痛。我当时并未多想,说了一句至今让我后悔的话:“当年你用大锛把脚面砸烂都没说过疼,这点疼算个啥。”又过两天,我再去看望父亲时,他对我说疼得更厉害了。这时,我才想起了那个接尿器。因为它是橡胶制品,不透气,佩戴时间长会生褥疮。我赶忙给父亲取下,果然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我马上喊来三弟一起为父亲清洗上药。

一个多月后,父亲因感冒而食欲不振,接着一两天都不想吃东西。我让妻子喂父亲喝了一些稀饭后,忙喊来二弟和三弟一起伺候父亲。时间一长,大家都有些困倦,我便让妻子守护着父亲,我们四人开始垒起“长城”来。黎明时分,妻子突然大喊道:“爹快不行了!”我赶忙到村诊所请来医生,医生诊脉后说准备后事吧。听到这话,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悔恨的泪水不停地流了下来。

这泪水,断断续续流了20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