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应和

母亲又问我：“咖啡好喝吗？”

“好喝啊，下次给您带一杯尝尝？”我随口应道，眼睛仍盯着手机屏幕。

“不要不要，那么贵，别浪费钱了，喝茉莉花茶多香啊！”母亲连忙摆手，仿佛我提的是个无比奢侈的要求。她粗糙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转身走向厨房。

“下次我一定带你去县城喝咖啡。”话一出口，我自己都吃了一惊。这个“下次”，我不知说了多少遍，就像哄小孩一样。母亲每次问我，我总是用敷衍的承诺应付过去，她竟然每次都相信了。

直到大哥打来电话，说母亲摔倒在院子里。我赶回家时，看见她坐在小板凳上，膝盖缠着渗血的纱布。阳光把她的白发照得发亮，我才发现她比上次见面时又瘦了一圈。

“妈！”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她抬头时，我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惊喜，随即又变成责备：“你大哥真是多事……”

我蹲下来查看伤口，纱布下是发紫的淤青。“必须去医院。”我声音发颤。

“城里看病贵……”母亲习惯性地拒绝，手指无意识地搓着围裙边。

我突然失控地提高音量：“只有您好好的，我们才能安心！”母亲被我吓住了，怔怔地点头。

检查结果出来了，幸好没什么大碍，但医生建议多补充营养。走出医院大门，我提议去喝咖啡。

母亲说：“太贵了，回家吧。”

“就今天。”我坚持道。

母亲犹豫着，突然快步进入一旁的洗手间。再出来时，母亲花白的鬓角还挂着水珠，有些蓬乱的头发被理顺了，褪色的衣领也被整理得一丝不苟。

我们走到咖啡店门前，浓郁的咖啡香气让母亲有些局促。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沙发边缘，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周围。当那杯拿铁递到她手里时，她双手捧着，好像捧着的不是咖啡，而是易碎的珍宝。

“您喝喝看。”我鼓励道。

母亲犹豫着抿了一小口，立刻皱起脸：“好苦啊！”她的表情夸张得有些滑稽，我忍不住笑了。

随后，我带她去服装店。母亲在一件驼色大衣前驻足，手指轻轻抚过衣料，看到价签时触电般地缩回。她一会儿说家里的衣服很多，一会儿说这些衣服太贵。我取下母亲刚才看过的那件大衣，让她进试衣间试穿。母亲攥着咖啡杯，转身时还下意识地把杯子往怀里收了收。

几分钟后，母亲穿着新大衣出来，双手抱着旧衣服，却不见咖啡杯的踪影。当我返回试衣间寻找时，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角落的垃圾桶里，咖啡杯歪倒着，杯底只剩几滴褐色痕迹，沿着杯壁缓缓下滑。我突然明白了——母亲根本不爱喝咖啡，她反复问我咖啡的味道，不过是想找个理由和我多说几句话。

我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角残留的咖啡，突然尝到了比咖啡更苦涩的味道，那是无数个“下次”堆积成的愧疚，在舌尖缓缓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