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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5月12日
母亲的手工馍
□ 李小穗
灶台上的热气一股股钻过油烟机,忽地想起母亲裹着围裙的身影。
在那缺衣少食的岁月里,热腾腾的蒸气,早已凝成心底最温暖的记忆,成为藏在时光深处的甜甜滋味。
母亲揉面的手永远带着力量。从瓷盆里舀出面粉,她添一勺温水,指头蘸着在瓷盆里游走,仿若在给面团施魔法。白面粉是过年才舍得买的精粮,掺了玉米粉的黄面留着做花卷,兑了粗粝的红薯黑面总被她单独分出来,说“这些耐嚼”。
蒸馍的时间总在黎明前。母亲把灶膛里的火烧得旺旺的,火光映着她犯困的鬓角。第一笼必定是白馍,圆滚滚的面剂在箅子上排开,她用手掌将面剂再揉圆,说是“给白面馍馍扶正身”。
水蒸气上来时,她总要掀开笼盖一角,迎着热气张望,只见一个个白馍胖成软乎乎的圆球,表面凝着细密的水珠,像滚落的珍珠。
父亲提着矿灯出门前,母亲会把温热的花卷塞进他的布兜。那花卷要卷两层,外层是少许白面,里层是掺的黄面,还有抹着舍不得吃的猪板油,撒一把盐粒和葱花,卷成紧实的长卷,切成段时能看见分明的层次,像初春解冻的河床,泛着暖黄的光。我曾偷吃过父亲的花卷,咸香里混着玉米的粗粝,比白馍多了分烟火气,却比黑面馍多了丝柔软。
而玉米面虚糕永远是母亲的主食。那些被拍得瓷实的馍馍,表面布满玉米的颗粒。我问母亲为什么总吃黄面馍,她正往灶膛里添柴火,火光在她眼角的皱纹里跳啊跳:“吃惯了,黄面经饿。”有次趁她不注意咬了一口,干涩的玉米面刮着喉咙,没咽下去就被我吐了出来。母亲笑着用围裙擦手:“傻孩子,娘早嚼出味儿来了。”
后来日子渐好,白馍成了寻常物,母亲却仍有蒸玉米面虚糕的习惯。她总说:“人不能忘本。”可我知道,她是舍不得那些陪她走过苦日子的粗粮。直到母亲病重那年,我在医院陪护,她还说:“想吃一口玉米面虚糕。”看她往口中递那粗糙的虚糕时,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咬下第一口时,眼泪就砸在馍上。
灶台空了多年,蒸笼箅子搁在老屋的橱柜顶,已经积攒了一层薄灰。每次回老家路过菜市场,看见卖玉米面虚糕的摊位,总忍不住驻足。那橘黄色的馍馍堆得老高,我买一块捧在手心,粗糙的触感碰过指尖,恍惚间又看见母亲在灶台前转身,围裙上沾着面粉,笑纹里盛着暖融融的蒸气。
细细想来,原来有些味道,早已刻进血脉里。母亲的手工馍里,藏着最朴素的爱——把白的、暖的、软的都给了我们,自己却咽下半辈子的粗粝。
如今,再看见那熟悉的玉米面虚糕,忽然懂得,这涩中带香的滋味,原是岁月酿的糖,裹着母亲未说出口的深情,在时光里供我慢慢回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