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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4月25日

泥土里的乡愁

□李 睿

“阿嬷——”小瑞甜甜地叫了声,“我还想吃那个土豆豆。”自从小瑞在阿嬷这儿吃过,便对它那个咸咸的酥脆口感魂牵梦绕,时刻吵着要吃。外婆放下手中的活计,用那条破旧的、浆洗缝补过多次但仍然干净的围裙擦干了手,说:“行,阿嬷给你做,那个可不是土豆豆,那是土馍。”

土馍,顾名思义是如土一般的馍,是河南一道传统名吃,大抵可以追溯到愚公时期。它并非用土做成,而是以观音土为介质,以面粉为主料,辅以鸡蛋、芝麻、花椒叶……反复翻炒制成的。因为土中含有大量的人体所需元素,这个土馍便有了“借土气助脾”的功效。

外婆取出那已在缸中汲取3年日月精华的白面土。那细腻如雪的土,是小瑞父亲未离家前在王屋山的岩壁上采下、经历三筛九淘得到的莹润如玉的土。外婆趁着山上清晨的薄雾还未消散,支起一口铁锅,将白面土倒入锅中翻炒。土在锅中翻滚着,如浪涌,渐渐滚烫,周围弥漫起矿物质独有的气息,清香四溢。外婆将切好的面混合着小瑞最爱的芝麻调成五香味,放入滚烫的观音土中。当金黄色的面团在热气腾腾的土浪中翻腾时,这场所奏的火与土之歌已接近尾声。

当外婆用筛子将土馍取出,小瑞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品味一下,感受那咸香酥脆。外婆却轻轻拍开他的手,取出竹筛,筛了一遍,才将全部工序都已完成的土馍放到小瑞手上,用眼神示意他尝尝。刚入口,便是泥土本身所带的那种清香,在口中与唾液混合,接着是酥脆的声响从唇间传出,慢慢回味间,花椒叶麻麻的后味于舌尖舞蹈。

小院里充斥着欢笑声,和着食物的酥脆于口腔中绽放的声音,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去,年近了。小瑞父母已是离家的第三个年头,也该回来了。

“妈,我们回来了。”随着疲惫的但仍难掩兴奋的声音响起,小瑞的父母回来了。“幸好您让我们带上了家乡的土馍。您不知道当时刚到广州,我呀,上吐下泻的,水土不服,吃了口家乡的土馍就好了,真是神。”屋内,妈妈讲着她在广州所经历的事情,爸爸时不时补充一两句,小瑞的眼睛里满是憧憬。外婆在旁边仔细观察着女儿女婿,黑了,瘦了,连鬓角都爬上了岁月的痕迹。屋外爆竹声声响起,新的一年来了。

“以后我们每年回来一次,那边差不多也安定了,小瑞我们也接过去,您老就不用担忧了。”“不要!”“好!”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阿嬷,您不要我了吗?我很乖的。我以后全听您的话,我不想走,我不想走。”外婆也在旁边掉眼泪,她的那声“好”是怎么说出口的,她不清楚,也不知道那声“好”里有多少不舍、她的声调是多么颤抖。但她清楚,少年长大了,山村里的教育终究比不得大城市。小瑞啊,不能被困在这山沟沟里,同她一样没文化。他要走出去!他呀,得是搏击天际的雄鹰,而非安于此地的麻雀。这些话,还是外婆从那老破的收音机里听到的。她留不住他,山村留不住他。

“啥时候走?”

“农历正月初五吧,城里开工早。”

“行。”

此后,外婆便开始忙碌。每天山中清晨的雾气还未消散,铁锅便已架好,她炒了一锅又一锅的土馍,那锅里的还是同过去一般好看,可她的心始终是沉重的、哀伤的。

临行那天,天是阴沉的,天空又落下了雪花,像是外婆掩饰的哽咽,又像是天空为他们的别离叹息。

此后,他们确实是每年年末回来,只有一年是在山里果实飘香、红叶遍山岭的时候回来的。外婆没了,再也没有阿嬷喊“小瑞,快来吃土馍”的声音,再也没有人为他们做这个带着独特香味、带着爱意、土得掉渣的土馍了。从此,他们一连十多年没再回去过。

小瑞长大了,似乎与阿嬷所想的不同,他没有留在大城市享受那分繁华、溺于灯红酒绿的都市风光。他回到了老家,回到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外婆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他甘心困于山坳,创立了“阿嬷土馍”。土馍不仅喂养了他的脾胃,更滋养了他的心灵。每次他身在异乡,总能忆起这山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这时,细细咀嚼一下外婆做的土馍,好似快要满溢的感情便可得到疏解。土馍啊,已成回忆里乡愁的印记。

暮色漫过山梁时,阿嬷的铁锅又腾起袅袅炊烟。小瑞站在土陶瓮前和面,面粉簌簌地落在青石案上的声响,竟与30年前院中竹筛筛面的节奏分毫不差。归乡的年轻人围在土窑旁,学着将面团掐成指节大小的剂子——这手起手落的弧度,恰似当年阿嬷在晨光里划出的弧线。

如今“阿嬷土馍”的蓝布包裹沿着新修的盘山公路流向远方,那些被糅合进麦香里的光阴,正在年轻人掌心的纹路上,悄然生出新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