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新四

先说明一点：有次与杨晶闲聊，我说起他的小说语言很像施耐庵老先生的，因为《水浒传》我已看了无数遍，非常喜欢。他立马表示，千万不敢将他与施老先生相比，相差太远了。但从一个普通读者的角度来看，我认为对小说语言方面说点个人看法未尝不可。

一

一言以蔽之，杨晶小说的语言特点，颇有施耐庵老先生《水浒传》的神韵：书香气＋泥土香气＝接地气、有人气。

初识《水浒传》，是在12岁。1966年，上小学五年级的我，因村里学校与全国许多学校一样，“停课闹革命”，而开始阅读施耐庵老先生写的我国古典小说《一百二十回的水浒》原著。那是上世纪50年代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繁体字、竖排版。尽管当时以一个农村小学生的低级水平，读起来困难重重，但因语言生动、人物立体、接地气而爱不释手，还将其中的一些精彩句子与诗词抄录在小本子上。去生产队劳动的间隙，别人在抽烟、打牌、做针线活儿、说笑话，我则拿出那个小本子默背。“童子功，不可轻”，至今一些精彩句子和诗词，我还是张口就来。

这两年，我又开始读杨晶的长篇小说《谷镇的戏院》。朴实的含着泥土香气的语言，让我读了一遍又一遍。接着，忍不住又读了他的《拿钱说事》等其他几部长篇小说。

二

我想，除了人物故事吸引我之外，还有语言艺术特色。

杨晶与施耐庵的家庭出身以及经历都高度相似，是“书香门第”。施耐庵在科举这条道上一路高歌猛进，13岁入私塾，19岁成秀才，29岁中举人，36岁登进士，很快又成为钱塘县的县尹亦即县长。由于时代环境原因，还当过老师。《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当年就是慕其名从山西太原不远千里，到江苏拜师学习。杨晶则是5岁上小学，11岁读初中。因遇到特殊时期，学校不再上课，高考制度取消，而先后在农村当农民，去工厂干临时工。得益于父母亲的言传身教，他是多面手，在音乐、书法等诸多领域造诣颇深。恢复高考制度后，杨晶先是师范毕业当教师，又被选拔到市政府办公室，再到司法部门任职，与施耐庵先生一样，也是县长级别。

生活于元末明初的施耐庵老先生，创作出我国第一部白话文长篇小说，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里程碑。整部一百二十回的小说，用的全是聊天式的语言，而且还多是我们河南这一带的家乡话。比如，表述几个人一起走的，叫“厮跟”；指称牲口时，用“头口”；形容用手端东西时，用“掇”。还有民间常用语“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等，读起来非常亲切自然。即使是书中的一些诗词，也是明白如话，琅琅上口，让人好懂好记。比如梁山兵马班师回朝，燕青劝卢俊义不可追名逐利而要另找出路，就用了四句诗：“略地攻城志已酬，陈辞欲伴赤松游。时人苦把功名恋，只怕功名不到头。”

还有石碣村打鱼人阮小五、阮小七唱的渔歌，也是字面简单，直抒胸臆。在借用前人诗词时，同样是平民百姓听得懂、记得住的。比如智取生辰纲那段，白日鼠白胜挑着两桶酒出场，口里念叨着唐朝李绅那首老少皆知的诗：“赤日炎炎似火烧，田野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其中也有文绉绉的，例如描写潘巧云的那一段，采用ABB文字表述格式，细腻入微，无以复加，风格明显不同于描写潘金莲、扈三娘、琼英的。有人考证，罗贯中参与了这部名著的修改工作，而他擅长于词曲。因而，此段极有可能为罗贯中所写。在江苏省淮安市，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一代伟人故里，三部名著诞生地”。这三部名著指的就是《水浒传》《三国演义》和《西游记》。距离周恩来同志故居附马巷几百米远，大香渠巷深处的一个小院子，便是施耐庵、罗贯中当年创作的地方。

杨晶是孟州人，他的小说所使用的语言，地方特色浓郁。比如，在加工土布鞋过程中的“弥袼褙”；唱歌时用的颤音，称为“圪颤音”。又比如，形容人反复争取一下时，用当地话讲叫“磨缠”。还有，在说夜晚时，老百姓常用“黑来”等。

印象比较深的几句家乡话：

一次演出《红灯记》，李玉和的饰演者王延龄醉酒倒在舞台上，“我”和“冯叔叔”有段对话。冯叔叔不假思索地说王延龄“人不中”。

我反问：“人不中？什么叫人不中？”

寥寥几个“中”字，尽显河南地方特色与孟州语言的特点。

在浅显顺口且富有智慧的乡村诗歌方面，杨晶也是提笔成章，张口就来。不同的是，施耐庵老先生是以成年人的口吻写的。而杨晶则是以少年的感知而为之，更显得纯真、稚嫩、可爱。比如年少时，“我”与水仙、金凤三个人春天里在野外曲王冢那里玩耍，编排胖嘟嘟、肉乎乎的金凤：“金凤金凤，一身黑肉。腿短屁股大，像个哈巴狗。”

紧接着又编排笑着参与追打自己的水仙：“水仙水仙，是个汉奸。投敌叛国，罪恶滔天。”

然后是连续编排合起伙来共同对付自己的两个女孩儿：“水仙水仙，长得好看。嫁个男人，是个坏蛋。”“金凤金凤，像个蔓茎。嫁个男人，是个萝卜。”

几句看似简单轻松的通俗诗，既显示出少男少女的天真活泼以及金凤的矮胖和水仙的漂亮，又彰显出作者扎实的文字功底和多样性的风趣幽默。

三

作品是作家生活的反映，灵感来自于生活。几百年前的施耐庵是这样，几百年后的杨晶也是这样。施老先生当过军队里的参谋长，所以他写《水浒传》中的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心思巧妙，精细周到。杨晶在那个特殊时期里有过磨难历练，有着自己的爱恨情仇，所以小说中人物鲜活、呼之欲出，感情甚笃、情深似海。《谷镇的戏院》中那个从小就熟悉并从心底喜欢的漂亮女孩儿水仙，与“我”一样，也是命运多舛。好在社会的发展趋势与大自然的规律不可逆转，风雨过后是彩虹，曲折过后是坦途，最终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生活。

心有灵犀，殊途同归。施耐庵写的是波澜壮阔的北宋末年农民起义，大开大合，气势磅礴，用有着生活气息浓浓的语言增加可读性。杨晶写的是自己的亲人及其主要经历，靠的是感情真挚，笔法细腻，同样有带着泥土芳香的语言，给人以生动、有趣、亲切之感，让人爱不释卷。

《水浒传》里公孙胜、朱武、樊瑞、乔道清等人的呼风唤雨，晁盖梦中显圣，宋江遇九天玄女娘娘，张顺魂捉方天定，鲁智深擒拿方腊等情节，皆有浪漫主义色彩。《谷镇的戏院》结尾处的熊熊烈火，亦是如此。有人说是壮叔的冤魂在显灵，有人说是那个造反派头头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总之，谷镇戏院的大舞台最终是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人类社会前行的脚步，铿锵有力。

书香伴着泥土香，几百年过去，施耐庵的《水浒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广泛流传着。同样有着书香伴着泥土香的杨晶小说，虽在文学地位上暂不能与《水浒传》相提并论，但凭借其丰富多彩的真实经历与特有的地方语言，相信也一定会悠悠扬扬、年复一年地流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