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应和

清明时节，细雨如丝，悄然打湿了老屋门前的青石台阶。我伫立在屋檐下，凝视着雨幕中朦胧的田野，恍惚间，又瞧见奶奶瘦小的身影，在灶台前忙碌不停。炊烟袅袅，柴火与米饭的香气交织弥漫，悠悠飘进记忆深处。

奶奶名叫朱爱喜。12岁那年，她跟着老舅爷一路乞讨，来到了现在居住的村庄。太姥姥身为孤儿寡母，本就生活艰难，却仍心生怜悯，收留了他们。彼时，爷爷靠帮地主家放牛维持生计，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黄毛丫头，满心都是排斥。奶奶不吵不闹，默默承担起洗衣、做饭的家务，还跟着太姥姥下地干活。

一年雨夜，暴雨倾盆，地主上门讨要未归的牛。爷爷的几个姐妹吓得蜷缩在墙角，奶奶却毫不犹豫地冲进雨中。循着牛的呜咽声，她在河滩上找到了受伤的爷爷。原来，爷爷为划船送过路人过河，因雨天路滑，不慎摔倒在船帮上，大腿被船上的钢筋扎破，鲜血直流，疼得大哭。而过路人害怕担责，头也不回地跑了。好在牛通人性，一直守在爷爷身旁，不时发出低沉的叫声，奶奶这才寻到爷爷。她迅速撕破裤筒，为爷爷包扎伤口，随后咬牙背起爷爷，一步一步艰难挪回家。

第二天，奶奶便划着小船去河里捞鱼。傍晚归来，竹篓里活蹦乱跳的鱼虾，给全家带来了久违的惊喜。爷爷的腿伤逐渐痊愈，放牛回来时，偶尔会摘一把野花，悄悄放在奶奶的针线筐旁。

17岁那年，奶奶嫁给了爷爷。婚礼没有红盖头，没有鞭炮齐鸣，只有一碗红糖水，以及太姥姥亲手缝制的粗布衣裳。婚后，爸爸、二叔、姑姑和三叔相继出生，日子依旧艰难，但奶奶总有办法让生活充满滋味。春天，她去挖野菜；夏天，采摘桑葚；秋天，捡拾稻穗；冬天，腌制咸菜。灶台前，她一边烧火，一边哼着小调，锅里的稀粥咕嘟咕嘟冒着泡，蒸汽模糊了她含笑的双眼。

然而，好景不长，爷爷开始夜不归宿，村里流言四起。太姥姥气得用拐杖打他，爷爷却将怒火发泄到奶奶身上，骂她是“讨饭货”，随后摔门而去。奶奶既不哭闹，也不抱怨，只是紧紧搂住被吓哭的孩子，轻轻拍着他们的背，哼着哄睡的老调子。

多年后，爷爷落魄归来，奶奶什么都没说，默默为他添了一副碗筷。爷爷病重时，四处求医问药。临终前，爷爷拉着奶奶的手，终于说出那句“我错了”。奶奶向来坚强，从未被物质匮乏和饥饿打倒，听到这句迟来的道歉，她背过身去，虽没有哭出声，但双肩剧烈颤抖了许久。

奶奶离世那年，院子里那棵她栽种的梨树开满了花，微风拂过，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宛如一场无声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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