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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2月14日

厂区里的那棵雪松

□裴 军

中国铝业股份有限公司中州分公司是从中州铝厂脱胎而来的。面对厂前办公区环保楼前手植的那棵雪松,我竟不知道从何处落笔来书写与它的故事。

来到一片荒原

毕业之际,应师兄石欣荣之约前来中州铝厂找工作。我急齁齁地奔走在校园中心的法桐大道上,掮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大提包,里面撑满了各种获奖证书、诗集和在报刊杂志上发表的作品。我要用这一提包有含金量的“砖头”,去叩开人生的第一扇大门。

坐上公交车直赴汽车站,赶上了一辆正鸣笛待发的班车,我铆足劲儿挤上去坐定,一路想着南太行山那个神秘的所在。

一路跋涉,我终于看到了大工地似梦初觉之态:南太行山掮着邮戳似的太阳,一群臃肿的山赶着另一群钢蓝的峰,在华北大平原西边奔跑着。山坡上移动着低头啃食白云朵的羊群。南太行山悠长的臂弯挽着北高南低的旷野和一望无际的荒凉,鹅卵石如繁星扎堆遗落人间,那悠长平缓的坡度、俊雅柔和的弧线,足以引发创业者积压已久的一腔豪情。

山为筋骨,水当脐带。纸坊河依着南太行山的北坡悄无声息地流淌着,在东汉、魏晋时激荡起了一圈圈文化的涟漪,一线清汤寡水,瘦如“竹林七贤”吹奏的长箫,而重阳节登茱萸峰忆山东兄弟的王维正回望山下,溪水如一串时隐时现的白银念珠,一拐弯就消弭于酒鬼刘伶清浅的酒盏中。岸上的蒿草乌泱乌泱地疯长着,缺少疆界感,完全没有适可而止的意思,却满怀着扩张者的欲望。其间野兔出没,虫鸣螽跃,好一派气势雄浑的葳蕤。随手折断一根野径旁的马蹄草,仿佛能听到古战场上尘烟裹着的马蹄嘚嘚。夏日的野绿失去了理智,掩埋了我对这片鹅卵石滩的全部憧憬,每一次风吹草动都感觉有萧瑟和凉意在靠近。这里分明就是流水挟着碎石长期积压而成的山前冲积扇。

面对不友好的地理环境,那时尚涉世不深的我,不理解这“丰盈的贫瘠”,称这一片鹅卵石滩是焦作市的“西北利亚”,是偏僻和芜秽的代名词。我曾在一篇文章中用到了这负面而孤冷的比喻,让一位负责基建的老工程师颇费解。在京城偶遇时,他曾当着厂长之面,气壮如牛地指责我遣词不贴切。后来才明白,他挑剔得有鼻眼,也许是出于过度热爱的缘故。他不允许任何人玷污这片热血沸腾、正在日益拔节长高的土地,哪怕只言片语的指责都是对这分神圣情感的亵渎,这是不能被允许的。因为这里是他像雪松一样的扎根之地,许多人把身家性命毫无保留地押上了,这分执着的情感是初来乍到的人所不能理解的。

越是宏大的叙事,越是有惊天动地的开始。在席天幕地中,充盈着鸟鸣、虫叫、兽吼和各种机器的万千混响。大工地赤裸着火焰焚烧的肉身,高压线塔下密集地排列着低矮的房屋,搭起了连绵不断的简易帐篷和狂风抹不去的石棉瓦房,聚集了上万名参建大军和各种大型施工设备,到处都充盈着殊言别语和赫赫扬扬的气氛。在这里,自然的贫瘠与精神的富饶形成了强烈反差。建设者们将红砖围墙箍着的近万亩钢筋混凝土基地烧成一块灼热的钢铁,到处都有不绝于耳的回响,在锻打着发酵的壮美画面:群鸽叼着清脆悦耳的哨音,雄鹰盘旋在蓝天白云间,铁臂横天的吊钩起起落落,如蚁车辆声声怒吼,簇新建筑座座高耸,滚烫的钢铁在奔跑嘶鸣,纵横交错数百公里的管网支架密如蜘蛛网,塞满了供汽、供热、供水、供料尺寸不等的钢管,焊枪喷吐出湛蓝色的花朵,催开工地蓊郁苍翠的美艳,悠长的防洪大堤沿着纸坊河延伸,夕阳下闪着一段烫金的曲线,展现恢宏磅礴的壮美,成为中国铝工业金光闪闪的腰封……亚洲铝工业的大码头正在华北平原上巍然隆起。

我心中顿时涌起平地起造一个家的冲动,由衷地高扬起建功立业的冲天豪情。

“这里适合种雪松!”建设指挥部领导的话至今还回荡在耳畔,他认定只有雪松才能撑起这片鹅卵石成灾的苍穹。

种下一株雪松

植树节前,单位党委宣传部领到了种植两棵雪松的任务,部领导带着刚入职的小伙伴合种一棵雪松,其他人则负责栽种另一棵。

那天上午的阳光柔媚,那辆双排座像是缓慢爬行的蜗牛,在厂区环保楼前的广场马路间小心翼翼地行走着。小吊车在环保楼窗下娇滴滴地吼着,伸着瘦长的吊臂,将一抹清秀悬上半空中,然后轻轻地吊放到预先画好石灰线的方框旁。很快,地上齐整地铺着一排绿茵茵的雪松。卸完后,双排座和小吊车一前一后轰鸣着扬尘离去。

两位长辈带头种雪松。他们已届中年,中等个,微胖。部长周怀玉操着一口浊重的河南方音,一头浓密厚实的黑发,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表现出永不衰退的亲和力和超强的组织协调力,显露出令人钦佩的长辈风范;副部长戴振远操着浓郁的东北腔,头发黑中泛白,刚直不阿,博学多才,一双妙手能写精彩文章,还能挥洒出飘逸刚劲的书法,是基地里极赋个性与才华的尊长。

在鹅卵石滩上种雪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俨然徒手攀登南太行山的悬崖绝壁,每一寸攀爬都充满着极大的挑战性。我们高举大铁镐,铆足劲砸下去,嘎嘣脆响,只是在鹅卵石上碰出了一串激烈的火星,溅出了一个米粒大的白点。两位长辈搂起袖子要上阵,年轻人蛮力过剩,正愁无处可发泄,就让他俩在一旁“观敌瞭阵”。几个人于空气中呼呼地抡起大铁镐,在白框线内挖得火星迸溅,费尽吃奶力气,也只是刨了一个鸡蛋大的窝。扑腾了一阵子,力气消耗殆尽,哼哧哼哧地喘着大气,却羡慕远处机械挖坑作业的高效率。近水楼台的单位请来挖掘机,它在空中张牙舞爪,举起螯钳似的钢铲,咔嚓一声就扎进了砾石中,向上轻轻一扒拉,就撕去倔强的蛮荒,扒掉荒原的童贞,挑开顽石的大块愚昧,瞬间就完成一个极不规则的巨坑。虽不符合要求,但修补起来要容易,也省力得多。两位长者用铁锨耐心地掏着,阐释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道理,说这事不能偷懒,更不能着急。清理开了工作面,大个儿的鹅卵石就露头了。借来一根撬杠,插进鹅卵石下的间隙中,几个人压着撬杠的另一头向下使劲一摁,就将尘封的沧海桑田别了个底儿朝天。以下的工作就简单多了,历经半个中午的折腾,树坑终于大功告成,我们也松了一口气。

大型重载卡车一路颠簸,从庄稼地里运来购买的新土,徐缓地开到刚挖好的树坑旁,车厢向后一仰,哗啦一声,顿时沙尘飞扬,一堆新土就卸在了空地上。卡车如释重负,轰隆隆地开走,我们手持铁锨将这些新土扒拉到坑中,垫入底部,将土划拉平整并踩密夯实。午饭后,两位部长开会去了,我们去完成栽种任务。几个人一齐动手,将碗口粗的雪松扶正,这才发现它是那样伟岸挺拔,迎风舞蹈的英姿瞬间让荒原灵动起来。

雪松打量着四周,似有点儿羞涩。它甘于抱紧脚下的贫瘠,颤巍巍地托起了这片土地的梦想。我负责扶正雪松,小伙伴们呼啦啦埋上新土,又一齐用脚压实,把希冀、理想和根茎一起种进了泥土中。然后,在雪松的周围搭好松木支架,挖一个圆形浅坑,最后浇水。坑中的水咕嘟咕嘟地泛着泡沫,汩汩地渗入根部。浇过水的雪松仿如醍醐灌顶,轻声细语地诉说着搏击云天的夙愿。它心灵苏醒,似有直上云霄的冲动。

重温一种精神

多年后才懂得,当时我们种的不只是一棵雪松,还是青春理想和无悔人生,是人间友谊与美好记忆,更是丹青难写的雪松精神。

回望这片鹅卵石滩,升华了对雪松生命哲学的领悟与思考,总觉得有一种精神像磁石般地吸引着我。那就是中州人用泪水、汗水和热血浇灌的雪松精神。

放弃幻想,断臂求生。印象中,在办公楼顶的正方体阁楼中,端正地安放着“五零工程”的宽大沙盘,在无声地兵棋推演着中国铝工业的绿色未来。而今,它抛锚在折戟沉沙的古战场上,让一代人发烫的豪情在风中逐渐冷却,澎湃的记忆在沙盘上永久地搁浅。

为了扶起躺在沙盘上沉睡的梦想,那么多走南闯北的人背着行囊,在鹅卵石滩上安家落户,从勘察、设计、建设、生产筹备到投入生产,围着雪松追梦筑梦,用倾洪荒之力打造国家战略原材料基地。前辈们在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身无分文的条件下艰难启动筹建工作,自力更生的样子真的很帅气。在联动试车前及成功投产后,他们抛掉幻想,跳出等靠要的窠臼,上演了齐唱《国际歌》的悲壮故事。全厂上下解放思想,团结一心,拧成一股绳,学邯钢、抓管理、兴科技、降成本,实现了达产达标,并扭亏为盈,靠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和毅力,终于将企业从濒临死亡线时挽救回来。

还记得筚路蓝缕的吴雨芳、走过钢丝绳的梁中秀、骑独轮车玩杂技的张宝琦和一路攻坚克难的后继者们……无数像雪松针叶般密密的名字,一根根刺痛充满汗水味道的咸涩记忆,让那些发黄的岁月瞬间熠熠闪光。

坚忍不拔,顽强拼搏。雪松成长的艰难历程,见证了企业走过的曲折道路。曾有过一次试车成功的喜悦,有过小马拉大车的被动,也有过市场低迷限产的尴尬,更有在困难时奋力拼搏的阵痛……正是经历这一波三折的磨难,才铸就了坚忍不拔、顽强拼搏的雪松品质。曾几何时,面对社会上流行要下马甚至已荒滩的传闻,企业保持生产不停、队伍不散、人心不乱、精神不垮。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好钢用在刀刃上,取得了奋发图存的骄人战绩。面对机声隆隆、生机勃勃的现场,总公司老领导朱雷动情地说,中州铝厂在创造了巨大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创造了无法估量的精神财富,这是中国工业的巨大精神宝库,是多少金钱也买不到的!

敢为人先,争创一流。雪松始终高昂着头颅,不肯在荒野中落草为寇。它保持独立自由,不与野草为伍,不惧乱花嘲笑,承日月之光辉,吸天地之灵气,独奏出人间的孤绝音响,在艰难困顿中赢得属于自己的那分荣耀。

经过顽强拼搏,企业实现了达产稳产,生产与经营取得了良好的转机,管理者迅速将目光瞄准更富刺激性的目标,向国内外先进水平看齐,敢于突破,全面推进一流战略。南太行山的风将大吊钩磨砺得越来越亮,它不停地倾斜下去,又昂起头来,把工地吊装成中国工业一幅气贯长虹的图画。而今,汉献帝墓前的石人倒下了,先辈们却用钢铁脊梁掮起了一座蒸蒸日上的大工厂。

雪松能活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堪称是树木中的寿星。人们一定想知道,雪松精神究竟能延续多久?巍巍南太行山可以作证,这种艰苦奋斗、争创一流的雪松精神是永远也不会过时的,一定会与天地同光、与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