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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2月07日

■“读读写写”之七——

品味字里行间的节奏

□北里汉

我对词的领悟很晚。《水浒传》第二十九回里,张都监要陷害武松,先请他喝酒赏月,喊出丫鬟玉兰唱小曲,唱的是苏东坡的“明月几时有”。我11岁第一次读《水浒传》的时候,对这首词没有一点感觉,六七年后再读才发现这首词的妙处。后来村里办了高中,我从别人的高中课本上看到了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对词的感觉又进了一步。到后来,读了大量的词,我才实实在在地爱上了词,而且超过了对诗的喜爱。因为诗的句式太整齐,节奏比较单调,而词是长短句,表现形式更丰富,节奏更鲜明。

文字的节奏感,属于形式范畴,与作者的写作习惯和爱好有关,但也为内容所支配,在很多情况下是内容决定形式。词作者们就十分注重以自己的心境为作文的基石,选择符合自己心境的词牌,创造出各不相同的节奏来,给读者以美的享受。就节奏而言,李清照的《声声慢》和贺铸的《六州歌头》是两个极端。《声声慢》以“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一连7个叠韵字而闻名,其实它的精华还不在这里。此词通过描写残秋所见、所闻、所感,极力烘托渲染,层层推进,营造出一种“一重未了一重添”的凄苦氛围,同时大量使用了舌声字和齿声字(有学者指出,此词用舌声的共16字:淡、敌他、地、堆、独、得、桐、到、点点滴滴、第、得;用齿声的41字:寻寻、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时、最、将、息、三、盏、酒、怎、正、伤、心、是、时、相、识、积、憔悴损、谁、守、窗、自、怎生、细、这次、怎、愁、字),再加上押仄韵、多入声字,读来可以清楚地领略到其中徘徊低迷、婉转凄楚的节奏。

与此词节奏相反的是贺铸的《六州歌头》:“……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膺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将叙事、议论和抒情融于一炉,音节急促,句式短小,其节奏苍凉悲壮,神采飞扬,声调铿锵,诵读一遍,使人血脉贲张。

老舍先生是运用北京话写作的语言大师,他的小说往往根据不同的背景创造不同的节奏,而且对比十分鲜明。他的《四世同堂》一开头写的是祁老太爷在抗战开始前的平静生活,娓娓道来,轻松平和,如行云流水:“在他的心理上,他总以为北平是天底下最可靠的大城,不管有什么灾难,到三个月必定灾消难满,而后诸事大吉。北平的灾难恰似一个人免不了有些头疼脑热,过几天自然会好了的。”他的《断魂枪》的节奏与此大不相同:“王三胜,大个子,一脸横肉,努着对大黑眼珠,看着四围。大家不出声。他脱了小褂,紧了紧深月白色的‘腰里硬’,把肚子杀进去。给手心一口唾沫,抄起大刀来……大刀靠了身,眼珠努出多高,脸上绷紧,胸脯子鼓出,像两块老桦木根子。一跺脚,刀横起,大红缨子在肩前摆动。削砍劈拨,蹲越闪转,手起风生,忽忽直响。”铿锵有力的节奏与文字描写两相配合,凸现了一个走江湖卖艺的武人形象。

上小学的时候,我背了不少课文,如今能记起来的,除了“单干是座独木桥,走一步来摇三摇……人民公社是金桥,通向天堂路一条”等应景的诗歌之外,记得最清楚的是两篇课文的开头,一段是“小铁锤,十五岁,个子矮矮的,很结实”,另一段是“秋天来了,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个‘人’字”。之所以对此念念不忘,是因为这两段简单的文字中有很突出而且反差很大的节奏感,值得一遍又一遍品味。在我的感觉中,前者句子短促而有力,节奏强烈,读来有一种步履铿锵的感觉,很切合这篇课文的主题——那是一个打仗的故事。后者是一篇写景文章的开头,徐缓,抒情,娓娓道来,令人神往。品味之余,我常常想,这两个句子有没有另一种写法?比方说,前者可以这样写:“15岁的小铁锤个子不高然而长得很结实”“矮矮壮壮的小铁锤今年15岁”“粗壮结实的小铁锤个子不高,他今年只有15岁”……这样写未尝不可,只是节奏疲沓,语句拗口,而且与情景脱节。后者也可以写成“秋风起时,大雁南飞,时而‘一’字,时而‘人’字”,节奏是铿锵起来了,却与美妙秋日带给人们的美丽心情不谐。

文字的节奏没有好坏之分,只有有无之分和适宜不适宜之分。常常看到,有不少很有特色的题材,本来可以写出一定节奏的,可惜没有写出来。尤其是一些新闻类文章,不论是消息还是通讯,也不论是人物通讯、事件通讯还是工作通讯,写出来都是一个腔调,真正的千篇一“律”——一样的节奏或者说一样的无节奏,像上文所说的“15岁的小铁锤个子不高然而长得很结实”之类欧化的复式句子比比皆是。还有一些文章,一上来先来个四言八句,乍一看满以为下文会节奏分明诗意盎然,其实紧接着就又回到了官腔套话的老路子,读来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