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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1月17日
淘篮麦子磨年面
□李建树
“吃过腊八饭,动手磨年面”。谚语声里,旧岁趋近尾声,新年的足音在腊月的冷风里渐渐清晰。而在故乡的农家小院,一年一度的淘麦子磨年面,便是这岁末筹备过新年的“盛事”,每一道工序都藏着浓浓的年味儿和质朴的期冀。
晨曦初露,第一缕光还未照暖屋檐,母亲便已起身,从麦缸里一瓢瓢挖出麦子。色泽金黄的麦粒带着土地的气息,在这呼啦呼啦的挖动声中被唤醒。我站在母亲身旁,手中紧紧攥着装麦子的蛇皮袋子,那一粒粒麦子,静静等待着与泉水的亲密接触。
小院当中,早已摆上了一口盛水的大木盆,母亲将麦子倒入盆中,上竹爪篱哗哗搅动。麦粒在水中翻滚、沉浮,麦芒与麦壳渐渐松开了对麦粒的守护,随着水面旋转漂向盆边。水色渐浑,母亲持着爪篱有节奏地前后晃动,躲开麦壳捞起麦子,置入一旁的大竹篮,水从篮缝间潺潺流出,麦粒愈发干净、鲜亮,像被洗净铅华的璞玉,颗颗闪耀着温润的光亮。
淘洗干净的麦子被均匀地摊在苇席上,母亲又不时地搅动着淘过的麦子,确保每一粒都能尽情享受阳光的拥抱。暖烘烘的阳光渗透进麦粒的内核,驱散了最后的潮气,看着真像一片金色的织锦,在阳光下慢慢舒展,也让那麦香愈发醇厚、悠长,悠悠地飘散在小院的每一寸空气中,引来了麻雀、大公鸡在一旁踱步、张望,不时欢快地咯咯叫上几声,似乎在为过上丰年而欢呼。
叮叮当当的牛铃声,打破了午后的静谧。父亲一声“打”的吆喝,便把老牛从牛棚牵出,这牛甩了一下尾巴,那眼中透着温和与驯良,不紧不慢地走向那盘转过无数次的老石磨。父亲将麦粒缓缓倒在磨盘上,套好的老牛在熟悉的吆喝声中迈开步子,呼哧呼哧拉着石磨缓缓转动起来。
麦粒有序地进入磨眼,瞬间被卷入石磨的“怀抱”。随着石磨的转动,一阵“嗡嗡”声响起,麦子开始低吟生命的合唱。磨盘间,破碎的麦粒纷纷扬扬落下来,起初是薄薄一层,渐渐地堆积起来,像是要被石磨包围起来。
磨下的碎麦子,还需经过箩面这一工序,方能成为案板上的“主角”。母亲将面箩架在箩面缸的箩面床上,双手握住箩筐轻轻晃动。面粉簌簌地穿过箩网,如细密的春雨落入缸中,又似冬日的初雪,纯净而洁白。我站在一旁,看得入迷,伸手接住那飘落的面粉,细腻、柔滑,带着微微的暖,恰似时光深处传来的温柔抚慰。
那些未被磨碎的麸皮则留在箩中,需反复多次倒上磨顶继续研磨。面箩沙沙的过滤声,撞上院外偶尔传来的犬吠、鸟鸣,合奏出山村岁末的过年序曲。
当最后一箩面粉飘落面缸,便到了收面的时刻。母亲用面瓢将缸中的面粉一瓢一瓢挖起,装入瓦罐。这一起一落的动作,蓄满了对生活的敬意和对新年的祝福。那装满面粉的瓦罐,尖尖鼓鼓,犹如山村大地满满当当的馈赠,也是我们一家人对新年的憧憬与期待。有了磨好的年面,就想到了白白胖胖的馒头、薄如蝉翼的饺子、劲道十足的油条……这如雪的面粉也幻化成了年夜饭桌上不可或缺的主角,慰藉着家人一年的辛劳,开启新岁的吉祥与幸福。
如今,时光悠悠流转,故乡的石磨早已被人遗忘,现代化的机器在瞬间便能完成曾经烦琐的磨面工序。但那淘篮麦子磨年面的画面,却始终鲜活地印刻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每年岁末年初最温暖、最眷恋的乡愁符号。它承载着土地的深情、亲情的醇厚、岁月的质朴,在流年的长河中泛起层层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