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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06日
小说描写的断代诗史
——评陈忠实长篇小说《白鹿原》
□ 杨清喜
诗史”之谓,在这里,不纯粹是美好,不纯粹是光明,也不纯粹是进取。所谓正面,也只是人世之一面、人生之一面。一面是不全面的,是偏颇的。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却是既写了风雨如磐,又写了阳光灿烂;既写了人间正道,又写了旁门左道;既写了山重水复,又写了柳暗花明;既写了单纯,也写了复杂。就是说,诗史不等同于全部美好。这本书,描写了一个浑全的白鹿原,或者说本质上是原汁原味的白鹿原,文学意义上的白鹿原,基本上是灾难沉重、生不轻松时代的白鹿原,是共产党成立初始到最终成功时期的白鹿原。总之,个人的命运,是和时代的走向和趋势息息相关、密切相联的。又总之,新陈代谢,社会向前。对这部书,拟由流变图、风物图、诗史图三个侧面进行阐释。
流变图
世事在变,人世在变,唯变不变。《白鹿原》所描摹的时代,从中国当代社会政治的视角看,是风云际会、风起云涌的时代。
小说一开始,白鹿原的族长白家轩及长工鹿三组织了一个轰动慈水县的事件,即“交农”事件。一直到作品最后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结束,伴随着国内和国际两大环境,发生着社会的剧烈变革。其间,也伴随有匪事匪患。同时,这个时代,又有年馑、祈雨、瘟疫、鬼附人身等事体,也可以说某些方面是相对愚昧落后的时代。总之,是天灾人祸频仍的时代。
白鹿原上的白鹿仓,是民国时期白鹿原这个地方的行政建制。抗日战争结束后有所变化,成了保甲制。总乡约田福贤是白鹿原的行政长官,还有鹿子霖主政白鹿原保障所等9个乡约,组成了白鹿原这个地方的行政组织架构。再一个,不能不提的是白鹿原上的白、鹿两个家族所共有的祠堂。这是当时在兵荒马乱的时代局势下,相对和平时期“自治”的有效载体。家族内部,除了祭拜祖先、赓续家谱,就是训示和惩戒。这个地方,是文武相融的处所。尤其是武的惩戒,在族人中起着规范言行、杀一儆百的作用。
白孝文和田小娥被吊起在祠堂内,白嘉轩用刺枣枝,当着全族人的面,刺刷自己的亲生儿子白孝文。白孝武则刺刷田小娥。这令人发指惊惧的一幕,便是为了起到惩戒的作用。白鹿原的乡约鹿子霖与侄儿媳妇田小娥染指后,田小娥在鹿子霖大(叔意)的怂恿和支使下,又与新任族长白孝文勾搭成奸,致使白孝文在这条淫邪的道路上越陷越深。吸大烟是其孽行的延伸,以至于卖地、卖房,最后沦落到沿村乞讨的地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在这种穷困潦倒、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命运发生了意想不到的逆转。白孝文在鹿三的指引下,到饭场吃舍饭。由于田福贤的一个推荐纸条,黑娃来到了滋水县保安团当了一个团丁。以后的白孝文当了县保安团一营的营长,同时也赎回了当年霉运时被鹿子霖买去的房屋,并在解放初期做了滋水县的县长,黑娃即鹿兆谦做了副县长。白孝文真正成了“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标本和教材。
风物图
这里的风物,既有物件物品,也有人事人物。物件,即那个时代,也着重是白鹿原人们的日常生活、生产劳作所使用的物品物件。这些物件,在笔者的老家即豫西南宛地,即便解放以后的计划经济时期,尤其是前期,还使用和现存着。诸如石磨,石碾;磨道,碾道,脚打箩,筛面柜;弹花,轧花,纺线,织布,针线蒲篮;石磙,耕种,骡,马,牛;牛车,马车,拖子,耙,耙地。白鹿原始禁而后随意种植的罂粟(大烟土),国民党为了节省子弹,把被迫害的共产党员填进了枯井。水浇地,靠天收的旱坡地。长工、短工、麦客、卖买地契、房契等风物元素,自然而然镶嵌在故事情节里,组成了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的大概样貌。但这些物件,又都是人在使用、在操纵。所以,风物离不开人物。
白鹿原是中国农村农耕社会的一个缩影,也是外界了解白鹿原的一个窗口。《白鹿原》着重写了白姓和鹿姓两家,也连带写了白嘉轩家里的长工鹿三。白嘉轩的4个儿女,孝文、孝武、孝义和白灵,问鹿三叫三伯。鹿三有个儿子叫黑娃,也就是鹿兆谦,还有一个叫兔娃。黑娃因为看不惯白嘉轩的“腰杆挺得太直”,拒绝父亲要他到白嘉轩家割草喂牲畜的营生,而是走出白鹿原,到渭北这个地方为财东武举人家做长工。后私通了财东家的小女人田小娥,被武举人辞退撵出,黑娃就领着小女人回到了白鹿原。由于黑娃领娶的这个小女人是来路不正的缘故,所以不能入祖祠祖谱。因此,他们就沦落到废弃的砖瓦窑场屋。起初,黑娃到外面给人家脱坯挣钱养活田小娥,而后又和做校长的鹿兆鹏闹农协,烧了“乌鸦兵”收缴来的粮食。官方追究,他陷入了匪巢。其间,他打弯了白家轩“挺得太直”的腰杆。
书里把白鹿原国共两党的较量称作“鏊”。而作为《白鹿原》的主线人物白嘉轩、鹿子霖两家,主要体现在两家的后代身上。白家的后代,除孝武族长和孝义兄弟俩在白鹿原,孝文和白灵在外面做事。白灵与鹿兆鹏,组织上起初让他们假扮夫妻,到后来却成了真夫妻。这就有个志同道合和“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分野。后来,白灵和鹿兆海相继为自己的事业死去。
诗史图
这里所说的诗史,是说这部小说的总体指向。此类题材的文学描写,不是谁都能驾驭得了的。这个作品,具有诗史般的写实述史意味。陈忠实用自己的诗意之笔,用长篇小说这种体裁的文学样式,把漫长中国历史中的这段特殊历程,把这段历程中的特殊地域白鹿原社会的、自然的、天灾的、人祸的、日常的和特别劫难的行进历程,大体上反映了出来。而这种反映,不是方志的,也不是党史的,更不是史书的,而是采用文学的手法,以生动、形象的语言,用人们喜闻乐见的形式,把这段历史叙写、描摹了下来。
《白鹿原》的产生,本身就意味着它是诗史般的架构,是诗史般的意境,是诗史般的情形。乡村白鹿原,在那个时空里,脱离不开那个时代特有的宏观国情背景,又显示出这个独特地域的独特面貌。读这个文学作品,能基本上读出同笔者家乡相类的印证。尤其是那个生产条件和生产力水平。从方言土语,到风土人情,再到大的历史事件,都和我们那个地方听到、看到的基本吻合,只是具体的、特定的场合和情景不同罢了。也就是说,陈忠实通过这个作品,提供了一个通用的、似曾相识的自然和社会的蓝本。如同其他陕西的小说家一样,提供了其他版本的特殊地域、特殊社会的一部部长篇小说。像杜鹏程的《保卫延安》、柳青的《创业史》、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贾平凹的《废都》、陈彦的《装台》等,他们都在用自己的笔,叙写和描摹着自己心目中不同阶段的社会、历史和自然,属独一无二的一个世界。诗史之说,也就是用小说的文学笔法,把这段社会历史记录了下来。
《白鹿原》思想是深髓的,意蕴是沉绵的,和作家的名字一样,沉实而厚重。语言的长句运用,表现作者独特的喜好和描述运用方式。有的作家喜欢短语,有的作家擅好长句。不管是短语也好,长句也罢,都是作者的习惯表达方式,也是读者各有侧重的两种阅读喜好。书里的白鹿原原族长白嘉轩,是一个中国传统儒家的一个典型代表人物,是一个卫道士式的人物。他利用祠堂这个载体,运用自己的深远思谋,运用自己的言传身教,尽力维护着家族的正常秩序。这是“自治”的一个范本。至于白鹿书院的朱先生和白鹿原中医堂的冷先生,一静、一闹,反映了人世的两种生存生活态势。前者超然物外,拒官修志,保持着9个人修县志的纯净文人圈子。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后者不管阶层,不论人等,悬壶济世,济救苍生。他们两者都与外界发生着或远或近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白鹿原》是一幅中国历史的横断截图,是浓缩在西安近郊白鹿原为基点、原点的文学叙史,是有血有肉、有滋有味的叙史,也是用文学的视角写出了中国特定历史时期的白鹿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