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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01日
陪着母亲慢慢变老(上)
□ 聂会军
过了国庆节,母亲就不爱下床走动了。腰间盘疾病导致的腿疼,让她每日苦不堪言。
2024年10月10日,我照例来到母亲的房间。母亲日渐憔悴,话也少了许多。我常常在想,如果病魔带来的疼痛能够转移,我愿意替她承受。
“我一辈子与人为善,为啥让我受这罪啊!”母亲不止一次这样说。这个时候,在旁的人也无能为力。
我突发奇想,说:“妈,你每天给我们讲一个你的故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母亲想了一会儿,说:“我的命可苦,小时候没人把我当人看。”说完,她老泪纵横,失声痛哭。
绝处逢生
1942年秋天,母亲出生在滑县的一个农村。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要饭的队伍绵延不绝。因为夏季的旱灾加上秋季的蝗灾,这片土地基本绝收。
大人都吃不上饭,对于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存活的几率微乎其微。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母亲在要饭的路上,差点被她的母亲扔掉。
母亲的父亲是一个老实的农民,她母亲杨氏面容姣好,看不起自己的丈夫。母亲出生不久,杨氏就抛下她改嫁他人。据母亲说,杨氏后面又嫁了三次。
母亲在家里跟着老奶生活,做饭、纺花、织布、下地,母亲早早就会干这些活儿。没过多久,她的父亲又找了一房,接连生下4个孩子。母亲在家里处处被自己的父亲嫌弃,连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
随着时间的流逝,母亲到了16岁,家里开始给她张罗婚事。为了让母亲早早嫁出去,父亲给母亲找了一个傻子,并草草订了亲。
母亲无奈,每日以泪洗面,心里极不情愿。
1958年9月的一天,村里的大喇叭广播:焦作钢厂招收工人,家里有劳力的可以报名。
听到这个消息,母亲感觉看到了希望,飞奔着跑到大队部报了名。母亲的父亲看到这个讨厌的闺女能离开这个家庭,也就同意她去焦作当工人。
1958年农历八月十四一大早,数十名年轻男女来到老店公社集合。
“一到公社,有人管吃喝,我们就是国家的人了。”母亲说。
吃过饭后,剩下两个馒头,母亲拿一块布包上,让人给她的父亲捎了回去。由于交通不便,这一次出去,母亲可能就很少回家了。
带队的一声令下,这群兴奋的年轻男女迅速排队,一路步行,向道口进发。从此,母亲新的生活就开始了。
这真是:
天寒地冻险被扔,老娘改嫁父噤声。
孤苦伶仃路咋走?国家招我去做工。
激情路途
“我不想说过去的事情,心情太沉重。”10月11日这天,我再次见到母亲,她缓缓地说。
我明白,母亲的每一次回忆都是把伤疤揭开,心里疼痛是难免的。但一生的回忆中,美好的事物必然也不少。
“妈,你说一说过去的事情,心里就通透了,孩子们也能了解你的过去,对他们的成长都有借鉴意义。”我说。
虽然不是很情愿,母亲还是断断续续地给我们讲她过去的事情。
1958年农历八月十四一大早,几十个青年男女,在老店公社大院集合。当时母亲16周岁,正值青春年华。出生于一个缺少爱的家庭,造就了她处处与人为善、时时小心谨慎的性格。
“小伙子、姑娘们,你们能被国家选中,加入大炼钢铁的洪流中,这是组织对你们的信任。到了焦作以后,你们要好好工作,美好的前程在等着你们!”吃了早饭,带队的给大家作了动员讲话,大家是群情激昂。
当时交通工具奇缺,大家一边走一边唱,向道口码头进发。到达道口码头时,已经快到中午,有几艘船在码头等着。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大家有序登船。
那个年代还是纤夫拉船。纤夫号子声响起,大船开始开动,河上微风吹来,大家心情格外激动。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兴奋而且内向的母亲居然轻轻哼起了电影《上甘岭》的主题曲。《上甘岭》于1956年上映,这首歌当时很火,全国都在传唱。
谁知,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大家都跟着唱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旁边船上的人们也跟着唱了起来,他们的脸上淌着幸福的泪水。
纤夫嘹亮的号子与年轻人激昂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时代奋进之歌。
唱累了,大家就歇一会儿,聊着未来的生活,聊着祖国突飞猛进的发展。那一刻,他们是一群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大概坐了4个小时的船,他们来到了卫辉市(汲县)。在工作人员的指挥下,他们搭上了开往豫北重镇焦作的闷罐车。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见到火车,大家新奇地看来看去、摸来摸去。
“那时的感觉就像去当兵,可神圣。”母亲对我说。
“你们当时是去为国家炼钢,当然骄傲!”我说。
当晚,他们就住在闷罐车里,心里的话儿说不完。
第二天一大早,每个车厢都上满了人,有来自濮阳的,有来自滑县的,有来自卫辉的,有来自山东的……五湖四海。
火车开动了,冒着浓浓的黑烟直奔焦作市。过了几个小时,火车停下了,车门打开,映入大家眼帘的是“待王车站”。“这就是焦作啊!”大家议论纷纷。
下了车,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20分钟后,他们排队向马村炼钢厂进发。傍晚时分,大家住进了炼钢厂的临时宿舍。从这天起,母亲就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工人。
这真是:
全民炼钢为国强,滑县儿女出征忙。
一路高歌情难禁,滚滚洪流慨而慷。
初战马村
脸部皮肤红润了,眼睛也有神了,坐着轮椅能跑两个小时了。10月12日,这是母亲带给我的惊喜。
聊起过去的事情,她也有精神说话了。“他是个好人啊!”母亲想起她在马村钢铁厂的班长赵宗光(母亲不识字,音译)说。
母亲在马村钢铁厂的生活是艰苦的。厂区铁路线的两旁,矗立着两排长长的简易房子。这些房子由玉米秸秆做墙,外面涂上混有麦秸的泥巴搭建而成。工人就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一间房子能住8个人。
在厂里工作了俩月,就进入了冬季。1958年的冬季格外寒冷,冰天雪地,北风呼啸,工人的简易房子四处漏风。
“被褥不够,晚上有时候能被冻醒,但大家从不抱怨。”母亲说。再苦再累的生活,在这些被毛泽东思想武装过的年轻人面前,轻如鸿毛。
每天6时起床,8时上班,12时下班。下午2时上班,6时下班。和现在的作息时间基本一样,就是没有星期天。
工厂里有车间、班、组,全厂四五千人。工人破碎煤块、铁矿石、萤石,每天跟大花猫一样。
工人的伙食还是不错的,随便吃,有肉菜,有素菜。后来,厂里发饭证,定量供应。
工人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去焦作市区的东方红广场开会。在那里,锣鼓喧天,你可以看到文艺演出、先进人物演讲和领导传达的中央文件,气势恢宏。
“来到焦作,见了世面,外面的世界真好!”母亲说。
1959年3月,马村钢铁厂撤销了,一部分工人去农村种地,一部分工人被分配到焦北钢厂。
“和赵班长他们分开,以后就没有再见过面。”母亲遗憾地说。
母亲有幸来到焦北钢厂,在这里,她遇到了自己的第一段爱情。
这真是:
艰难困苦快乐多,争分夺秒铸强国。
激情岁月战天地,是非功过后人说。
邂逅爱情
“不瞒你说,我主动追的你爸。”10月13日,母亲对我说。
那是一段战天斗地的生活,爱情在大炼钢铁的洪流中萌芽。
1959年3月,母亲被分配到焦北钢厂工作。这个钢厂有1万多人,一个车间有三四百人。
母亲和她的工友住在简易的砖瓦房里,一间房子住6个人,饭菜质量是更上一层楼。
1958年3月,父亲从修武县周庄公社李村考到矿务局中央修配厂,1959年3月被调到焦北钢厂工作。
碰巧的是,母亲和父亲被分到同一个车间,父亲是电工,母亲在配电房工作。
父亲当时17岁,高小毕业,年轻帅小伙儿一个。母亲长相甜美,浑身透着青春的气息。
“由于经常在一起工作,我就想将来能和这个男人生活一辈子,那该多好。”母亲跟我说。
出于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母亲就主动和父亲聊天,主动关心父亲的生活。父亲收到了母亲的信号,及时给予了回应。
那年年底,父亲和母亲就结婚了,开始了新的生活。
“当时没有房子,我们就一直分居,在一起住的机会很少。”母亲说。
虽然条件艰苦,但他们内心是快乐的。好在工作在一起,他们能天天说话,能够互相照应。
他俩是双职工,每月的收入还是略有盈余的。当时,农村条件异常艰苦。住在李村的奶奶知道后,就隔俩月到厂里找父母要吃的,要钱和粮票。有了父母的接济,爷爷、奶奶他们也能偶尔吃上一顿饱饭。
爱情是甜蜜的,生活虽然艰苦,但随后这两年是父母最为惬意和幸福的时光。后来发生的事件,让他们逐一经历了人生的波折和摔打。
这真是:
战天斗地炼钢忙,爱情花开配电房。
双向奔赴为幸福,执手相伴为理想。
回乡探亲
母亲的气色越来越好。10月14日下午,我推着轮椅上的母亲走了一个小时,愉快地聊着。
1959年年底,母亲和父亲结婚后,俩人的口粮基本够吃。
有人跟母亲在滑县老家的父亲说:“你的闺女在焦作当工人,肯定能吃饱,何不找她要点。”
因为以前对闺女的无视和漠视,他怎好意思来找母亲。禁不住多人吹风,也为了能吃饱肚子,他做了俩面笸箩,一来焦作卖俩钱,二来找母亲要俩钱。
见到父亲的时候,母亲有点吃惊。小的时候,母亲的父亲吃黄面馍,母亲只能吃黑面馍,还经常吃不饱。小时候挨打,那是家常便饭。尤其是让自己嫁给一个傻子,更是让母亲痛恨不已。
但想想不管怎样,他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接待了他,让他吃饱,走的时候还给他6元钱,让他回去买点米面给家里人吃。
抚养自己长大的老爷、老奶,让母亲日日牵挂。1960年,借着出差的机会,母亲回到滑县老家。她给后娘的4个孩子每人带了一双袜子,弟弟、妹妹们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
老爷弥留之际,家里派人捎来消息。母亲急忙请假,回家看老爷一眼。到家以后,老爷已离开了人世。由于假期有限,母亲留下12元钱,给老爷请了个唢呐乐队,让老爷走得排排场场。
在焦作的4年时间里,母亲回去了4趟。但和家里父母弟妹的关系,始终有一层隔膜,亲近不起来。母亲在外面也没有大富大贵,家里人自然是不冷不热,人就是这么现实。
好在一回到焦作,有父亲心疼她、爱护她,母亲的心里还是很快乐的。
这真是:
三年灾害民缺粮,国家炼钢为自强。
百里亲情常牵挂,苦中有乐把业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