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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25日
地黄吟
□ 王保利
秋阳杲杲,地黄田田。黄河北岸武陟县大封镇董宋村地黄的田地里,深青色的叶片贴地而生,形似莲座,敞开莲花瓣的胸襟,笑迎前来采风的朋友们。
一
第一次涉足地黄的海洋,大家都兴奋异常。我虽说对“四大怀药”之一的地黄耳熟能详,又常买鲜地黄切丝凉拌,只是没见过它在地里生长的模样。
董宋村党支部书记郝勇见状说,地黄10月采收最好,那时聚齐了精华。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他蹲下捡一木棍,薅出一丛绿叶,然后向下挖。没挖四指深,姜黄色中指粗的地黄便露出笑脸。接着,大大小小胡萝卜似的地黄兄弟陆续从土里探出身来,接受阳光的抚摸和人们的赞扬。女人们纷纷将其托在手上照相,地黄,尽显幸福的荣光。
我也捏了一块粉笔头大小的鲜地黄,仔细端详起来。地黄层次和色彩分明,从里至外,由白到黄再到粉红,鲜嫩水润,煞是喜人。轻咬一口,咂摸品尝,凉爽,清甜,略含药味。瞬间,仿佛清热养血的功效滋养在周身,溢满胸腔。
望着满地的地黄,初识地黄的情形渐渐浮现眼前。那日清晨,在太行山麓的田野中散步,一棵绿色植株上开着一串害羞的喇叭花,那淡红紫色有一种天然的高贵气质,让人不可小觑;而花的外层长着一层白色绒毛,让花多了一丝神秘。
于是,上下左右拍摄着,将欣喜定格在心里,不由得想起卡耐基的一句话:“记住对方的名字,并把他叫出来,等于给对方一个很巧妙的赞美。”我便查了“形色”,知道花的名字叫地黄。我吃了一惊,脑子的第一反应是一剂滋阴补肾的中成药——六味地黄丸。再细瞧这花色,虽不十分抢眼,却精巧雅致;虽不怎么艳丽,甚至有些土气,却散发着朴实淡然的光芒。
初夏时节,在万绿竞翠中,地黄举着一朵朵毛绒绒的小花给田野增添了一抹靓丽,整个夏季都能看到它美丽的身影。
地黄花开到一半,花筒中会积攒少量但很甜的花蜜。此时,摘一朵地黄花,从花筒的底部把花蜜吸出来,是许多人小时候的一大念想。清代植物学家吴其濬在其编著的《植物名实图考》中记载:“小儿摘花食之,诧曰蜜罐。”因此,民间又把地黄称为“甜酒壶”“蜜糖罐”。
南宋诗人王质一定嘬过地黄的蜜糖,不然,怎能写出半诗半偈的《地黄糖》:“风来闻清香,月来见清光。鶗鴂但先鸣,芐芭毋歇芳。糖他糖,总弗强,草花树花争结房,迎梅送梅陂愈苍。”
风来依依,春来灼灼。彼时我还纳闷,越是贫瘠的地方,越是野生地黄喜爱的立身之所。也许正是这种随遇而安、自在的心性,方能吸大地之精华,成药材之大器。
二
“花言草语”言地黄,不只悦目懂疾苦。
地黄属多年生草本植物,最早的辞典《尔雅》中,地黄叫“芐”(hù)。以地黄之名记载的是汉代的《神农本草经》,称地黄“味甘寒,主治折跌绝筋伤中……久服轻身不老”。关于地黄名称的由来,有多种说法,最可靠的一种是,其药用的根茎位于地下,且呈黄色,故名地黄。
郝勇讲述在民间流传着地黄的传说。唐朝时,有一年,黄河中游瘟疫流行,无数百姓失去生命。县太爷来到药王庙祈求神佑,得到一株根状的草药。送药人将此药称为地皇,意思是皇天赐药,并告诉山上草洼有许多这种药。县太爷就命人上山采挖,解救了百姓。瘟疫过后,百姓把它引种到自家农田里,因为它的颜色发黄,百姓便把它叫地黄了。
地黄是古怀庆府所产的山药、牛膝、地黄、菊花“四大怀药”之一。从周朝开始,“四大怀药”被历代列为皇封贡品;唐宋时期,“四大怀药”已久负盛名,经丝绸之路传入亚欧各国;明代,郑和将怀药带入东南亚、中东、非洲;近代,“四大怀药”被海外人士誉为“华药”。
说起地黄,其药用价值有口皆碑。《抱朴子》一书记载:楚文子服地黄八年,夜视有光。《朝野佥载》写得更神,有一山鸡被老鹰叼伤,逃到地里用地黄叶点之而愈。古人说,地黄入土最深,性唯下行,用力颇野。所以地黄入药,最能强筋长骨。
记得2005年秋天到北京,受朋友之托到同仁堂买药品。柜台老师傅一听我说话的口音,便说“你是焦作的”。原来,六味地黄丸的地黄均产自焦作。从同仁堂那幅名联“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可看出,它不仅是同仁堂的质量承诺,也蕴涵着焦作地黄独特的价值。这便佐证了清代进士范照黎《怀怀诗》中所说的“隔河开遍地黄花”的景象。难怪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郑重写下:“今人惟以怀庆地黄为上。”
在董宋村,地黄的栽培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自明代开始,形成怀庆“以一邑供天下”的局势,因为其出产的地黄被公认为品质最佳。
地黄,独领风骚;地黄,引以为傲。每每向来访的客人介绍,我都会谈及同仁堂里的六味地黄丸,因为这里面有焦作地黄的功劳。
三
从经典的诗词文献中,可看出古人对地黄的认知。
《红楼梦》第五十三回,通过宝玉为晴雯改药方的情节,不仅体现了他对晴雯的关心,也进一步丰富了小说中的人物关系和情节发展,还展现了地黄的药用价值,同时反映了地黄在当时已经被广泛药用。
大唐时代,白居易在《采地黄者》写道:“麦死春不雨,禾损秋早霜。岁晏无口食,田中采地黄。采之将何用,持以易餱粮。凌晨荷锄去,薄暮不盈筐。携来朱门家,卖与白面郎。与君啖肥马,可使照地光。愿易马残粟,救此苦饥肠。”除对劳苦大众真挚的感情之外,还表明了诗人对地黄功效的认识。
文风鼎盛的北宋王朝,苏轼对地黄青睐有加,按照现在的说法,他绝对是地黄外宣的代言人。东京对岸的怀州武陟县,是他闲暇之时常荡舟游历之所。对武陟药材的熟悉,正如对怀州菊花熟悉一样,为他提供了歌颂地黄的素材。苏轼在《小圃地黄》写道:“地黄饷老马,可使光鉴人。吾闻乐天语,喻马施之身……丹田自宿火,渴肺还生津。愿饷内热子,一洗胸中尘。”对地黄的功效尤有心得,他说把地黄的制品赠送给那些患有内热的病人,可以祛除胸肺的疾患。
南宋诗人陆游,虽然壮志难酬,却健康地生活了86岁。在那个年代,86岁!因为陆游不仅是个美食家,还对中医养生有深刻的认知。陆游对地黄更是情有独钟,他的《梦有饷地黄者味甘如蜜戏作数语记之》这样描述地黄:“有客饷珍草,发奁惊绝奇,正尔取嚼齕,炮制不暇施。异香透昆仑,清水生玉池,至味不可名,何止甘如饴。儿稚喜语翁,雪颔生黑丝。老病失所在,便欲弃杖驰。晨鸡唤梦觉,齿颊余甘滋。寄声山中友,安用求金芝。”
此外,我国古代文人的诗句中也不乏有写地黄的。“茂林已扫山阴迹,地黄犹注床头瓮。”“地黄气禀仲冬行,怀庆携来大有名。”“更叹衰孱不禁酒,地黄一盏即颓然。”“未问粥面花,地黄酒须满。”
是啊,作为一种植物,地黄的生命力和坚韧不拔的精神令人敬佩。它在地下的根茎虽然看似脆弱,但实际上非常坚韧,能够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地黄坚韧不拔的生命力和对生活的淡然态度,教会我们珍惜和感恩,教会我们在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和挑战时要保持坚韧和乐观的态度。
飒飒秋风吹拂在泛着金光的黄河上,吹拂在这片被历史与自然共同眷顾的土地上,也将孕育“百药之母”的怀地黄吹醒了。
仲秋时节,从焦作市卫健委传来喜讯:国家卫生健康委、国家市场监督管理局正式发布公告,地黄被正式纳入国家食药物质目录,给地黄产业发展带来了新机遇。这对有着“四大怀药”美誉的焦作市而言,具有载入城市经济发展史册的里程碑意义。
郝勇闻听此讯,兴奋地告诉我们:现在全村有9000亩耕地,其中500多亩种有地黄,一亩地能产地黄4000公斤至5000公斤。2021年,地黄最贵时1公斤卖到50元。生地黄经过烘干,九蒸九制变为熟地黄,1公斤售卖150元至200元。耕种地黄的土地,吸天地之精华,只是10年才能轮作一次。董宋村要借此东风,努力打造全国闻名的地黄村,让乡亲们走上致富之路。
从容是一种境界。面对喜讯,地黄没有沾沾自喜,也没有飞扬跋扈。此时,它显得异常岑寂,甚至让人觉得它是沉眠的。地黄,只想把自己的一丝微凉无声地散发出来。
伫立地黄田间,仿若看见好多好多地黄的梦想。真想做一株地黄,尽情在阳光下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