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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11日
母亲
□ 郑乃谦
重阳节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也是我们家十分重要的日子——母亲的生日。
母亲是个苦命人,出生于军阀混战的年代,13岁死了爹爹;母亲又是命大的人,历经灾荒饥饿、瘟疫和战乱,到解放时,兄妹八个只剩下三人,她却没有被饿死。
1946年,17岁的母亲与父亲成了家……
勤劳节俭 苦干实干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翻身做主人的人们以极大的热情投身到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建设运动中。母亲和其他社员一样,响应政府号召,积极参加各项劳动,从互助组、合作社到人民公社,挖河、修堤、修水库,背矿石炼钢铁,苦干、实干。父母曾经进县城开过劳模表彰会,领到草帽、毛巾等奖品。集体规定不哺乳孩子的妇女就是壮劳力,与男劳力一样干的是繁重的体力活儿。母亲33岁时才生我,之前长期超负荷的重体力劳动以致她上了年纪之后,双腿严重变形,阴雨天气时难免疼痛。
除了生产队安排的集体劳动,母亲在家里也不闲着,养猪积粪,割荆条、编荆片,还要纺花织布。
许多农户秋收后到山外的百间房或者待王集市上买一头小猪崽,养到第二年腊月出栏,卖的钱正好过年。如果勤垫猪圈,还可以积攒许多农家肥换来一些工分。母亲对积粪很重视,经常挑土垫圈。
那时候,马村、方庄一带的煤矿对荆片的需求量很大,群众农闲时就上山割荆条,雨天或夜里在家编成荆片,矿上收走后换些零花钱。每捆十个,能卖一块半到两块钱。
作为女性,纺花织布是本分的活儿。从棉花到布匹,需要经过许多工序:弹花、搓花、纺线、浆线、经线、织布……冬夜寒冷又漫长,我在暖烘烘的炕上都睡醒一觉了,纺花车还在嗡嗡地响。煤油灯灰暗的光线下,母亲盘着腿,稳稳当当地坐在玉米皮编成的垫子上,右手摇着纺车,棉线从左手的棉条中均匀地吐出来,缠绕到锭子上。母亲那形象犹如一尊雕塑,铭刻在我的记忆里。春天到了,天气渐暖,开始织布了,夜里那咔嚓咔嚓的织布机声有节奏地传出来,让我难以入眠。母亲手脚并用,那梭子在两手之间左右交替,十分听话。这是一种劳动,也是最美的一种舞蹈。织布是一项精细的活儿,需要细心和耐心,有时还需要邻居间相互帮忙。
夏天织布的活儿结束了,母亲又忙于为我和妹妹做鞋。阴雨天里或者夜晚拧麻绳、纳鞋底、做鞋帮……又是一系列程序。先把旧棉布用玉米面浆糊粘几层,干透之后剪成鞋底状,几层合起来,每层都用新白布裹边,谓之千层底,既结实又美观。用麻绳一针一针地纳紧,每一针只能纳成大米粒大小,一只鞋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脚,所以纳鞋底同样需要耐心。一次我熬粥时弄湿了一只鞋,就放到炉边烤,一不小心烧坏了。害怕挨训,把鞋藏到大石板下面,母亲下工后在家四处寻找也没找到。说了假话,想起母亲做鞋的过程,十分内疚。这是我年少时对母亲仅有的一次假话。
从旧社会熬过来的人们,体验过亲人被活活饿死的情景,所以过日子都特别节俭。五月割麦或着盛夏锄地回家,口干舌燥,又累又饿。母亲从水缸里舀一碗凉水,白糖舍不得买,就撒上一把用柿子和谷糠做的炒面,搅拌后咕咚咕咚地喝下去。
在日常生活中,老人家养成了一种习惯,也是给自己设定了一项责任:随手关电灯。即使上了年纪,仍旧保留着这个习惯。牙齿一个一个地脱落,也不愿意安假牙,说是能吃饭就行。我们心里清楚,母亲是舍不得花钱。
“一勤遮百丑,人勤地不懒”“勤谨衣饭紧跟,懒惰必定挨饿”“力气是奴才,歇歇它就来”,这是母亲过去经常给我们说的话。到了耄耋之年,还是喜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说到“八十妈妈去采桑,一日不死度时光”。
心地善良 为人友善
当年外祖父去世后,外祖母带领三个子女艰难度日。好在圪料返的乡亲们特别厚道,无论是平时在家种地,还是躲避兵匪,时时能得到邻居或乡亲的帮助。母亲常怀感恩之心,嘱咐我们,人到难处要拉一把。
1958年秋后大办钢铁时,获嘉县组织劳力到西村炼铁。一位女子饿得走不动,家里没有像样的食物,母亲就送给了她一大碗野菜。因此缘分,两人结拜为义姊妹,我小时候还给这位姨姨写信,上世纪80年代时两家人还有来往,可惜那位姨姨与姨夫过早去世。2012年春天,获嘉的兄妹五个又专程来看望我的母亲。从此开始,他们每逢春节时都来拜年,有时重阳节来祝寿,称母亲是他们家的救命恩人。母亲说,饱了一口,饥了一斗,有饭给饥人,这是应该的。一碗野菜,让相距一百多里的两个家庭之间的交往,跨过了60年的岁月还在延续。
“长短是根棍,高低是个人。”母亲从不以貌取人,苦难的经历让她特别富有同情心。过去家里来了外地讨饭的,母亲总是热心相助。1985年村里铺柏油路时,母亲看到有些民工的衣服烂了,就把家里的旧衣服送给他们。
母亲与我外婆,无论是面相还是秉性都十分接近,母女二人具有刚毅、豁达的性格。那时候外婆来到我家,母女二人说东道西,忆苦思甜,充满温馨。
上世纪70年代,每逢春秋天是农村盖房高峰期,父亲总是掂着瓦刀或者拿着铁锤帮人义务干活,母亲从不阻拦。而到年终生产队结算,结果总是缺粮户。
虽然是两口子,干起活来性格却有很大差异。父亲干活速度缓慢却很仔细。而母亲恰恰相反,干的活量倒是不少,总是毛毛糙糙。面对父亲讥笑,母亲总是反唇相讥,据理力争,最后自然是两人一笑了之。
本家有两位长辈是母亲的好伙伴,三个人年龄相仿,相处数十年间,纺花织布之类的活儿总是互相帮助。耄耋之年彼此之间还是互相牵挂,难以相见,好在通过微信视频可以互相看看。
勤勤恳恳 无私付出
小时候我特别容易生病,主要是肺炎,经常四处求医,五六里还算近点,去深山里的葡萄峪村和山外的白庄村,都有二十里路程。有一次我又犯病,父亲犯愁,母亲抱起我立马就去葡萄峪,父亲见状跟在后面。一路石河滩特别难走,返回到王掌村时,母亲累得膝关节疼痛。
蹒跚学步时,我突然患上了脊髓灰质炎,右下肢落下后遗症,五六岁时才会跛脚走路。新鞋子不合脚,穿时费劲,特别是新棉鞋更难穿,而我的右腿又无力,母亲蹲在地上,双手提着鞋帮上沿让我用力向下蹬,并经常因此急出两眼生泪。
当年高考因残疾遭淘汰,我丝毫没有埋怨的意思,但是母亲内心还是深深地自责。20岁那年冬天,我在父母的督促下成了家,生育一双儿女。妹妹成家后有了两个儿子,这些对晚得儿女的父母来说都是极大的安慰。母亲把孙女、孙子带大后,又带大了两个外孙。四个孩子让老人心里有了希望,笑容时常挂在脸上。
对耄耋老人来说,孤独也算是一种痛苦。因为大家各自都在忙碌,母亲一人在家时难免孤独。几年前一个冬天的夜晚,我守在母亲面前,耐心听她讲了许多往事。讲过后,母亲一边抚摸自己胸口,一边说心里特别舒畅,因为我给她了一个说话的机会。
年过九旬母亲还是十分注意节俭,比如房间有人时只亮一只灯泡。生活中哪怕遇到小事,总是替对方考虑,一点也不糊涂。此前母亲每年都会在妹妹家住上三五个月,为了给我腾出宝贵的时间。2018年,妹妹和妹夫挑起了照料母亲的重担,即使过春节回来住也不过半个月。每隔一周左右我都会外出去看一看,见了面母亲总是抚摸着我的手,像对待小孩子一样,不是塞水果,就是塞糖果。
95个春秋,饱经风霜,历尽沧桑,面庞上刻满了深深的皱纹。如此高龄头脑还特别清醒,且从不避讳生死之事,处处替儿女考虑。几次语气平和地对我说,你们就剩为我送终这一件事了,且安慰我们到时候不要伤心,要照顾好自己。
关于写母亲的文章,儿时就读过《母亲的回忆》,那是朱德总司令感人肺腑的文字,印象特别深刻。我的母亲很普通,普通得如泥土一般;母亲又不普通,因为从老人家身上体现出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闪烁着中国传统女性的光辉。
祝愿老母亲健康长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