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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0月11日

师恩如山

□ 薛德安

昨晚夜半时分,我猝然闪回梦中。只见陈旧教室中的旧讲台上,满头花发的李明纲老师正手持教鞭直直地指着我,厉声道:“把作文改完了?”我欲作答,转瞬间,他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一边呼喊他,一边转身四处寻他,却见他立身于太行山巅的一朵祥云上,左手轻轻捋着长过腹部的银色胡须,右手拄着通体金黄的龙头拐杖,神情严肃地询问我:“这些年还写吗?偷懒没?”“写着哩,偷过懒。”“你深知业精于勤的道理,怎还偷懒,看我打你。”他边说边挥动着拐杖朝我砸来,我“啊”地惊叫一声,猛地从梦中惊醒。

我是一个捣蛋鬼

1977年秋季起,李明纲老师便担任我们初一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他是孟州市大定街道东韩村人,身材中等偏上,长圆脸稍显胖态,小肚子微微前凸,戴着一副铜腿、圆形近视镜。他那一向不苟言笑的神情,让我不由自主地从心里发怵。

上初一那年我14岁,不但对学习毫无兴趣,而且还格外顽皮,是班里出名的捣蛋鬼。

我的座位在第三排。我当时痴迷上小说《洋铁桶的故事》,常常在上课时将书放于课桌斗里偷看。

有一回李老师授课,讲的是《孔乙己》。我依旧在偷看小说,李老师冷不丁地向我提问:“孔乙己是哪里人?”我一脸懵懂地答:“不认识,俺村没这人。”刹那间,同学们哄堂大笑起来。

李老师用教鞭指着我说道:“看你一脸聪明相,其实满脑子糊涂浆。”

没多久,我又干了两件极其浑蛋的事情,把李老师气得够呛。

课间休息的时候,我在教室的废纸池中逮到一只大老鼠。我将煤油浇在老鼠身上,接着用火柴点燃了老鼠的尾巴。那老鼠一边吱吱地疯狂叫唤着,一边像发了疯似的在教室里横冲直撞。上课的钟声响起,同学们却都不敢进教室。最终,李老师被校长叫去“约谈”。

还有一次,趁着全班同学跑操之际,我把旧笤帚和砖块悄悄地放在教室门的上头,然后将门虚掩着。

跑操结束后,同学五妞推门进教室,门上头的笤帚、砖块便一股脑儿地砸了下来。

李老师让我到教室外面罚站,而头上被砸出个如大枣一般肿包的五妞哭着跑回家告状。不一会儿,五妞娘就来找李老师了,李老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五妞娘这才消了气。

我这次闯了祸,在后来的全校师生大会上,我们班受到了校长的点名批评。

老师罚我改作文

在我用笤帚和砖块将同学砸伤之后,内心始终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脑海中不停地思忖着,自己惹下了这么大的祸。李老师先是被校长叫去“约谈”,后又在全校师生大会上,李老师和我们班还被点名批评。

这件事情的后果如此严峻,我实在难以揣测李老师接下来会怎样惩处我。

在10多天后的一个下午放学时分,李老师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用满是惋惜的口吻说道:“你呀,头脑其实很聪明,只是未把聪明用到正路。”

听到李老师的语气如此温和,我赶忙不迭地认错:“李老师,我实在对不住您,我实在太浑蛋了,让您挨批了。”

“批斗我都经历过,我怎会在意领导对我的批评呢?有一个成语用在你身上很恰当,那便是‘恨铁不成钢’。”

“李老师,我知道错了,您罚我吧!”

“既然你甘愿受罚,我就罚你替我批改作文,你先改第一遍,找出错别字,我再进行第二遍批改。”

我极其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然而,我很快便察觉到这个处罚实在是过于沉重了。我们班有40多个学生,要批改完40多篇作文,这工作量绝非一般的大。倘若每篇作文花费10分钟,那就需要7个多小时。如果每篇作文按5分钟来算,也得将近4个小时。这改作文占用的,可全是课余能玩耍的时间啊!

在接到改作文这一带有惩罚性任务后的第一周,我一边看着作文,一边满腹牢骚:改作文本应是老师的事,如今推给了我,这岂不是明晃晃地偷懒吗?由于我怀有抵触情绪,所以仅仅改正了一二十篇的错别字。

看到还有超过50%的作文我未曾批改,李老师便询问我其中缘由,我搪塞道:“有些字我不认识。”

“难道你不会查《新华字典》吗?”

“我家恁穷,哪有钱买。”

未过三天,李老师便购来了一本崭新的《新华字典》,我清晰地记得字典定价是1元。李老师自掏腰包买了字典,我无法再以“不认识字”作为借口了,只好规规矩矩地改作文。

在改作文的第一个月,我仅仅能够批改作文中的错别字。到了第二个月,我居然能够找出作文中的病句。但我并没有能力去修正,只能用笔在病句处做个记号,等李老师第二遍批改作文时修正。很多时候,我在改作文之时,李老师总在一侧讲解如何写好作文的知识,并常常在我的作文后详细批注写好文章的多种技巧,使我的作文成绩迅猛提升。

到了第三个月,我撰写的作文不但被当成范文在课堂上朗读,而且常常登上学校一些活动的墙报。可是不知为何,李老师从未在课堂上表扬过我。

师恩如山难报答

1978年,当我升入初二之际,李老师被调走了。至于他去了何处,说实话,我当时并不关心。我心心念念的是自己从此终于跳出“苦海”,不必继续修改作文,从而拥有充裕的时间尽情玩耍。

历经数十年的风雨后,每当我回首来路,我才无比庆幸地感觉到,昔日李老师罚我改作文的那段经历,绝非什么“苦海”,而是实实在在的“福海”。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改作文不仅培养了我独处的能力,还激发了我的写作兴趣,锤炼出了我的写作特长。20世纪80年代末,农家子弟的我能进入乡政府工作,倚仗的正是写作特长。我本是农民,却能够以文为生,在邮政、水利等部门工作数十载,依靠的依旧是写作特长。甚至8年前,我以54岁“高龄”进京工作,靠的还是这写作特长。

李老师当年让我改作文,从表面上看似乎是对我的处罚,实则是一分珍贵的赠予。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而解决我一生生计所需的写作特长,正是李老师授予我的“渔”。

人们常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莫要忘记,常记心中,适时报答。”

20世纪80年代后期,当时我在鞋厂打工,业余时间写作,并在报纸、杂志上陆续发表一些作品。忽然有一天,厂里的推销员薛堂对我说:“我在焦作碰到了市教委的李明纲老师,他说在报纸上看到你发表的文章,让你有空了去见见他。”

与李老师分别10余年,这是我首次得知他的消息,心里自然激动万分。我本想立刻请假前往焦作,在饭店摆一桌简单的谢师宴,为恩重如山的李老师敬上一杯满怀感恩的谢师酒。然而,鞋厂毕竟是村办企业,生产线上“一个萝卜一个坑”,我想请假却难以启齿。后来,我进入了乡机关工作,想趁到焦作日报社送稿的间隙,去拜见李老师。可是送稿也不是每周都去,而是一年去一两次。我借送稿的机会,先后找李老师三次,当时无手机无法提前联系,只能贸然前往。可这三次,门卫不是说李老师下县检查工作了,就是告知李老师请假没来,每次都与李老师擦肩而过。后来,我也渐渐灰心了,再加上自己在写作上也未取得大成就。于是,我便打消了继续上门找李老师的念头。

未曾料到,放下了去找李老师的这个念头,我与他竟从此成为永别。

令我最为伤感的是:年少之时懵懂无知,不懂得报答师恩,待到明白之时,恩师却已作古。

近日,我遇到了编写过《东韩村志》的李明斌老兄,获悉恩师李明纲出生于1924年,1945年参加师范学校师资培训班后,一直在孟州市从教。1978年,他被调到焦作市工作,2005年病逝,享年8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