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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8月26日
玉米地里的秋日
□ 廉彩红
生于农村、长于农村的父亲对岁月之变极为敏感。四季更迭,节气序轮,他谙熟于心,并落实到土地和庄稼上,生长于土地上的姜、葱、蒜、青菜、小麦、玉米,它们在父亲的期盼里日日葱茏繁茂,一茬一茬承接着父亲的希望。
头年秋末种下小麦,在春天还是一片稚嫩模样,父亲已然能看到它夏天为大地铺上金黄毯子的壮丽景象了;仲夏种的玉米,刚刚拱出土地,伸出青绿色的叶片,摇动着风的时候,父亲眼前浮现出它们晚秋时期,阵列在大地上,威严肃穆而又憨厚朴实的样子。在父亲的眼里,春秋之色铁定是金黄的,辉煌而壮观。面对着金黄的大地,父亲脸上总是挂满了笑容。他总是念叨着:“今个立春。”“又立夏了。”“入伏了。”“末伏了。”他乐此不疲,我们也欣然应答:“是的,立春了。”“入伏了。”一说一答之间,日子如溪水一样流淌过日月,拂过小院草木、房檐。
当玉米长成一人多高时,父亲就告诫我们“不要去玉米地里”。其实那时候我们正是顽劣正憨的时候,谁没事会跑去田地呢。吃喝玩乐,累了,倒头就睡。若非他们叫着我们去地,是没人主动去的。
日子走得不疾不徐,末伏了,玉米挂着红缨,顶着红穗儿,腰间别着手雷,耀武扬威地站在田里,它天然有士兵的气势。而我们知道秋忙快开始了,这些“士兵”马上就会被镰刀砍倒,缴械投降。阳光依然炽烈,一夏天也没有让它消耗掉丝毫热量,它还在孜孜不觉地释放着热能。玉米不像小麦,一夕之间能从青变黄,玉米的色变是渐变的,青色、青和浅黄相杂,浅黄、深黄,循序渐进,有种心安理得、从容不迫的风度。人们也不急,看着玉米慢慢变黄,玉米穗一日比一日硬朗密实,而镰刀磨得锃亮。
父亲还是那身老粗布衣服,他说穿着舒服,脚上是母亲做的布鞋,他说走起来轻巧方便。父亲一辈子不讲究吃穿用度,“能用就行,顺手就行”是父亲的口头禅。
玉米成熟了,父母下地收割玉米。他们在前面砍倒玉米秆,我们跟在后面蹲在地上,把玉米穗子掰下来,堆成一堆。我们的分工合作有条不紊,没有人偷懒,没有人抱怨。日头亮晃晃地照着,汗水流过脸颊,也浸湿衣衫。我们渴望着能快快躲到田边大树下乘凉,男孩子则渴望跳入河里痛快地洗个澡,在清凉的水里美美地泡上一阵。但看着一大片玉米望不到头,人们又压下了心头的愿望,继续努力着。那些玉米,站立的,带着苍老的味道挺立天地间,似不屈的灵魂。倒伏的,有着使命完成的欣悦,堆在一起的玉米穗,浅黄泛白的表皮掩盖了它灿烂的内心——它知道还要迎来一场辉煌的场景。
那天,我们正满是汗水收玉米时,父亲突然叫道:“来,吃西瓜,凉快凉快。”我们心里一阵喜悦,跑到田边。父亲身边刚切好的西瓜,正水润润、沙漉漉地放在石头上,冒着水儿的红瓤子让人心颤。抓起一块吃着,那个凉爽啊,直入肺腑,真如神仙一般。父亲看着我们吃,我们吃够了,剩下的一小牙儿他才拿起来吃着。他粗黑的手,越发衬得西瓜红润诱人,大概父亲吃的那牙儿才是最甜的。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有30多年了,我们也在城市里为生活努力着,我们像一株株玉米,生长在城市的土地上、高楼里,吹拂着城市的风,淋着城市的雨,我们多想念乡下的土地和庄稼。
这个秋天,我们回到了乡下,站在田边,望着一望无际的玉米林,想起当年收玉米的情景,感喟不已。土地是多么辽阔而丰厚啊,它四季不停歇地为我们提供着粮食、蔬菜,提供着广阔和壮美。我们的父辈大多数一辈子没有离开土地,他们是和土地最熟稔、最亲密的人。
站在玉米地的秋日里,我们想念着一个人,想念他吃得最后一牙儿西瓜,想念他磨得锃亮的镰刀,泪水漫过脸庞,被秋阳轻轻地抚摸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