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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7月12日
父亲和菊
□ 陈玲玲
菊之爱,由来已久。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花开后百花杀”“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等,那么多咏菊的诗篇为证,菊花更是被冠以“花中四君子”之一的美名。
而我认为,菊花和莲花一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在城市的菊展上有红色、黄色、蓝色,甚至还有绿色、黑色的菊花,琳琅满目的菊花给我最初的印象便是高冷,不随俗。后来,我父亲竟然在一个秋日,推出了他自己培育的菊花:那黄菊花吐着肆意横行的花瓣扮出各种造型、紫红色的菊花如牡丹般圆润华贵、小金菊朵朵神采奕奕,都欣欣然望着这芜杂的世界。一盆盆菊花被父亲摆在门前的台阶上。惊讶于父亲的才干,我一株一株拍照,让父亲坐在菊花间拍照,让他的朋友们也坐在菊花间拍照。父亲神气地像他培育的那些菊花傲然而立。我发了朋友圈赞赏父亲,谁知竟成了父亲生命中的绝唱。
那年秋后的冬日,69岁的父亲猝然离世。父亲的影像,一幕一幕涌现在我眼前。父亲年轻时是个木匠,他打出来的家具,全都是榫卯契合,工艺上乘。父亲常说这个橱柜和我一般大,那个小桌和妹妹一般大,虽年代久远,但结实得像块石头。父亲行事中规中矩,像他干木工活时弹起的墨线,父亲平素穿的上衣领扣必须全部系好,大家都说他像个干部,父亲则说他是受孔夫子教化的礼仪之家。父亲教育子女“食不言寝不语”“女子笑不露齿”,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古训用毛笔写在家中的墙壁上,时刻提醒我们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
父亲不喜农耕,但喜欢种菜、种花,菜地的土壤都是他用手一一捏碎、摊平,无怪乎能种出品相那么好的蔬菜。父亲50多岁时在他倒闭的工厂里种了满院子的菊花,那时,父亲和小妹两人用扁担抬水浇花,父亲身着白背心、大短裤在前,妹妹穿着花裙子在后,父女二人走在晨雾缭绕的花径中,宛若仙境。时至今日,小妹还会梦到父亲打造的这个菊花庄园。
父亲爱看医书,平时头疼脑热的小病都是父亲给开出药方。父亲爱写毛笔字,他有成捆的毛笔和一堆堆的镇纸,但没见父亲动过几次笔,倒是我,小学时在父亲的指导下,在砖地上练了一个暑假的水写书法。父亲重新修了族谱,他戴着老花镜自己画图,又找广告部打印、喷绘,弄了半年多才完工,族人都对他竖起大拇指。父亲会说许多俗语,“生搅包子熟搅面”“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等,都是父亲的口头禅。父亲一生盖了六座房子,都是在他的监工下完成的,可惜父亲的手艺和工匠精神子女无人能够传承。
父亲去世后,我把他培育的一部分菊花送给了喜菊的左邻右舍,他们觉得这个头发花白又谢顶的老头能种出这样上得了台面的菊花真不简单。留下的几盆菊花,由于疏于管理,最后都干枯化泥,随父亲而去。
父亲去世后7年,在成都浣花溪公园,我看到了陶渊明提着篮子采菊的塑像,父亲和菊花又在我的记忆里复活。我上前抚摸那盛满菊花的篮子,感觉自己也变成了采菊人,幻想着也能拥有一座菊花园,每日像父亲一样,“朝露待日晞”,在菊花园里细细打磨,夏日管理菊的叶,秋日欣赏菊的花,冬日再藏起菊的根。在菊花盛开时,我也在丛中照相,呼朋唤友来喝菊茶,这等人间美事,大概也是父亲想过的日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