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晓斯

村里人都说老陈病了。有的人不相信，就跑到老陈家去看，看罢了都说，老陈好像真的病了。

在沁水湾，老陈生病这事成了大新闻。

最先发现老陈情况不妙的是他老伴。那些日子，老陈翻箱倒柜地找来找去，把几个纸箱挪到客厅，里面是大红色封面的荣誉证书。

老陈在铁路局修理厂工作了几十年，每个年代的荣誉证书都不太一样，这很正常。平常的日子里，老陈忙着工作，发了证书都放进箱子里，也没顾上多看。现在退休回到老家，有的是时间，忽然就想起这些个人“财富”。起初是拿起一本荣誉证书看，看着看着就想起在铁路局修理厂的许多故事。又拿起另一本荣誉证书看，看着看着就想起和工友一起检修机车的往事。看着想着，老陈就流下了幸福的泪水。和火车打交道几十年，老陈技术高超，经验丰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是机修车间的劳动模范。

看着证书，想着往事，老陈一会儿沉默不语，一会儿又絮絮叨叨。在厨房做饭的老伴，倚着门框偷看了老陈几次，感觉不妙，也不敢多问，就悄悄地给儿女们打电话，让他们赶紧回来。

老陈是个厚道人，在修理厂工作几十年，没和领导抬过杠，没和工友红过脸，大家对他公认的评价是：本分、实在、勤恳、敬业。平常的日子里，老陈总是抢着脏活、累活干，干完一件又一件，从没怨言。领导叫干啥就干啥，啥事都能干得出色。一来二去，“老模范”就成了老陈的代名词。阶段性总结评奖，有老陈；年终总结表彰，有老陈。似乎哪次表彰没有老陈，就像工作失误一样。就这样，老陈的荣誉证书越来越多，家里的几个纸箱都装满了。

孩子们陆陆续续都赶来了。老陈和老伴高兴地迎接着，又埋怨孩子们买那么多东西。老伴不住地絮叨，你爸的退休金够用，不要乱花钱。

儿女们问起了老陈的病情。老陈说，孩子们，老爸没有病，不要相信你妈说的话。孩子们都流了泪，哪个老人不心疼孩子，谁会说自己有病？于是，孩子们先找了村卫生室的医生，测测血压、听听心脏、摸摸脉搏、量量体温，看看舌苔，都摇摇头说老陈没病。

医生走了，老陈又开始翻看证书。拿着一本很大的荣誉证书，老陈对儿女们说，那年，老爸在铁路抢险中立了大功……还没说完，大女儿就悄悄对弟弟、妹妹说，赶紧的，想办法去县城大医院吧，咱爸干了一辈子，有病了可不能耽搁。好说歹说，老陈坚持说自己没病，你们该忙去忙，没事。

费尽了口舌，老陈终于同意去县城的大医院作检查。心电图、彩超、CT、磁共振……该检查的都查了，除了血压略有点高外，没啥毛病。回到家，老陈说，看看，白花钱了吧，我说没啥病吧，你们都不信。老陈还在说笑，老伴却哭起来，你要是真有啥病了，我这老胳膊老腿儿可咋办？没办法，孩子们就商量着，再观察一阵，真不中，就到省城的大医院看看。

老陈就整天看荣誉证书，有时候还拿着证书对着墙壁不停地说话。还把荣誉证书按照发放的年、月、日登记造册、编好目录，又从村里的小超市找来不少小纸箱，上面用红纸做了封面，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了年、月、日等。老陈做得越细致，老伴的疑虑就越大。这是精神出了毛病，还是大脑不行了？老伴暗自掉泪。前年，村里的老杠身体好好的，说有病就有病了，不到一年就不认人了，后来生活也不能自理了，两年不到就走了。想着想着，老伴就大哭起来，饭也不做了，衣服也不洗了，整天坐着发癔症。

没办法，老陈和老伴商量，孩子们隔三岔五回来看看就行，不能耽误工作。年龄大了，咱多锻炼锻炼身体，没病比啥都好。老陈越是这样说，老伴的疑虑就越大。看来，他是感觉自己有病了，故意宽我的心啊。这么想着，老伴的心理负担就越来越重，不久，竟真的病倒了。孩子们又是一窝蜂地赶来了，先叫村里的医生看了，没啥大病，有点发烧，连着输了几天液，感觉好多了。

那天晚上，老陈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老伴，暗自流泪。他拍拍老伴说，这段时间，孩子们不断回来，感觉咋样？好啊，热闹。要不是你有病，这日子有多好。老陈说，你不是一直说孩子们太忙了，也不知道回家看看，你看现在，都回来了吧？

老伴一愣怔，老头子，你大脑是真有病了啊，咱赶紧去省城的医院看看吧。老陈就又拿起几本荣誉证书，横看看，竖看看，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后半夜，老陈从睡梦中醒来，看着身旁熟睡的老伴说，我不装病，孩子们能回来得这么勤？这样，咱俩就不孤单了。老伴其实没睡着，听了老陈的话，恍然大悟，掀开被子坐起来，老头子，你装疯卖傻看荣誉证书，还怪有一套哩。

看老伴醒了，老陈说，我想通了，不看荣誉证书了。现在铁路四通八达，我们坐上高铁去看孩子们，顺便参观全国各地的风景名胜区。旅游、看孩子两不误，还不影响孩子们工作，咋样？

老伴听了，抹了把泪水。老头子，你真的没病？老陈笑笑，我身体好着哩，有啥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