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利

那天傍黑时分，从月亮湾海滨回来，途经椰林边的一片草坪，猛然瞥见零散着黑木耳样的东西，我惊呼：地圐圙！

地圐圙，是我们豫西北地区的俗称。圐圙是方言，读作kū lüè，河南方言泛指圆圈、范围，读时加儿化音kuluaner。地圐圙还有一堆的别名：地耳、地衣、地木耳、地皮菜、雷公菌、葛仙米……

小时候，家住太行山麓的煤矿家属院，出门西边不超百步便是乡村的田野和一条白马门河。一遇下雨天，我们就有另一种期待，不仅可以到地里捡地圐圙玩耍，而且在那生活贫乏的年代，地圐圙还能调剂一下口味，让我们美餐一顿。

雨过天晴，我们便飞奔到田野。白马门河滩边的草地，经过雨水的洗礼，鲜碧如出生的婴儿，柔嫩嫩、水灵灵的。它们中间，蜷缩着星星般的地圐圙。粘着草腥味的地圐圙，像刚泡发出墨绿色或橄榄色的海藻，软软的薄薄一层，晶莹透亮。地圐圙一片片的，不用直腰身边一圈就捡不完。起先，光挑大片的捡，捡着捡着，指甲盖大小的也成稀罕物。一顿饭工夫，小伙伴们就提着盛满地圐圙的竹篮回家了。我们玩去了，剩下的活就由母亲来完成。洗地圐圙是个细发活，需仔细把粘在上面的草丝捡净，再经过多遍清洗，不然里面含有沙土，毕竟它是大自然的产物。地圐圙炒鸡蛋、做汤羹，不仅味道爽脆可口，还具有非常高的营养价值。

彼时，缺乏认知，小伙伴们常常为地圐圙是什么变的争得脖粗脸红。由于太行山麓的郊野，常有农村人家散放的羊群，草地上撒落下的羊粪蛋黑黑的、圆圆的，故有孩子说地圐圙是羊粪蛋变的。尽管不可能，也不相信，但一位邻家大哥从此坚决不吃地圐圙，直到后来有种植的，他心里还是有羊粪蛋的阴影。有人叫雷公屎菜，就是打雷下雨后，大地上自然形成的野菜。另一种说法，都认为是草变的，因为它寄生在草地和石缝间。

后来，随着知识的积累，才知道地圐圙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学名：念珠藻真菌。它多生长在潮湿阴暗的土壤表面或者草地上。在晴朗的日子里，地皮菜会躲在绿茸茸的草地或者苔藓里，又或者就是潮湿岩石上的一层黑皮。等雨水过后，地圐圙薄薄的干皮就会吸收水分迅速膨胀，变成黏糊糊、滑溜溜的胶质体，看起来就像泡软了的木耳，只不过比木耳薄一些。

雨水的时节，一轮又一轮变换着，而地圐圙逐渐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到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长大成家的我们这代人不再捡拾地圐圙，孩子们也不认识这东西了。

时过境迁，返朴归真又成为时代的宠儿，地圐圙又堂而皇之进入农家饭店，地皮菜炒鸡蛋成为一道招牌菜。“野”的标签一旦成为一种时尚，那它就与价格成正比，就会登上“不菲”的舞台。于是乎，地圐圙炒鸡蛋、煲汤，味道甚为鲜美，成为有些人的最爱。

如今，人们一直吆喝过年没有年味。究其原因，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几乎每天鸡鸭鱼肉不离餐桌，每天的生活如过年一般。回归自然，人们的口味也向野菜看齐，农家菜馆的地皮菜炒鸡蛋成为网红的必点菜。只不过吃不出小时候捡回来吃得有滋味。尽管如此，人们还要吃还要点，要的就是从前的回味。

其实，人们吃地圐圙的历史非常悠久。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云：“地耳，亦石耳之属，生于地者也，状如木耳。春夏生雨中，雨后即早采之，见日即不堪，俗名地踏菰是也。”清代袁枚《随园食单·杂素菜单》记载：将米（葛仙米）细捡淘净，烹半烂，用鸡肉、火腿汤煨，临上时，要只见米，不见鸡肉、火腿掺和才佳。清代薛宝辰《素食说略》载：以高汤煨之，甚清腴，余每以小豆腐丁加入，以柔配柔，以黑间白，既可口，亦美观也。清代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载：“晋葛洪隐居乏粮，采以为食，故名葛仙米。”

地圐圙肉质薄于木耳，做菜容易入味，口感松软脆嫩，是集美味、营养于一体，充满山野风味的乡村美食。它富含多种营养成分，其蛋白质含量高于鸡蛋、木耳、银耳等；总氨基酸含量与发菜、香菇相近。因此，它是人体蛋白质很好的来源，具有降脂明目、清热降火、补充营养等功效，可以改善微循环，扩张和软化血管，降低血液的黏稠度，从而让血压更容易控制。此外，地圐圙含有一种可以降血脂的物质，经常食用能预防心脑血管疾病和动脉硬化。

古往今来，有多少诗人把地圐圙当作珍馐。明代诗人庄昶如此歌咏地皮菜：野老贫无分外求，每将地耳作珍馐。山晴老仆还堪拾，客到明朝更可留。清末诗人刘逢源《闲身》也为它点赞：地耳拾来充早馔，天吴缀处补寒裘。时人莫笑谋生拙，杖履闲身可自由。清代王磐《野菜谱》中收录的《地踏菜》诗，更是有趣：地踏菜，生雨中，晴日一照郊原空。庄前阿婆呼阿翁，相携儿女去匆匆。须臾采得青满笼，还家饱食忘岁凶，东家懒妇睡正浓。

可见，地皮菜在古代已是备受人们赏识和青睐的乡野佳肴，早已走上寻常百姓的餐桌。

今个儿，难得见到地圐圙，我在家人玩耍时，蹲在草地上，一个个捡拾起来，捡的是童年的回忆，拾的是愉悦的心情。回到住处，我迫不及待将它泡在水中。爱人说：“泡上你不管了，洗起来多麻烦。”尽管多有烦言，爱人还是一遍又一遍洗着。

当一盘地圐圙炒鸡蛋端上桌，我先用手机拍照留念，然后夹一块，嗯，还是小时候的味道，感谢爱人，感谢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