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立明

覃怀一域，自古人文荟萃，名人辈出。元代国祚虽短暂，但《覃怀志》《怀庆府志》收录有元代人物十数人。其中不仅有许衡这样的大儒，也有逯鲁曾、薛澍等重臣名宦。薛昂夫，元代覃怀散曲名家，不见载于地方史志。本文略述这位元代散曲大家的家世、交友以及文学成就。

从钦察蒙冤得雪说起

据《孟县志》（民国），钦察在元至元年间曾任孟州达鲁花元赤。钦察“赋性淳厚、莅事廉能”，于元大德年间改任广东道肃政廉访使，期间遭受诬陷，蒙冤而死。在《覃怀志》中，记载了薛昂夫作诗为同乡钦察冤案鸣不平的故事。《覃怀志》载：钦察公，孟州人。为广东廉访使，因劾本道副帅达鲁花赤脱欢察儿不法事，台御史刘振按之。振受欢赂，谓察公言不实，遂忿死。振于驿中白昼见公，怖死。薛昂夫诗云：“黄泉未雪监司恨，白日先追御史魂。”后复遣御史杜显卿廉其事，得此诗，呈于台公，冤遂伸，谥贞。

1291年，元改提刑按察司为肃政廉访司。元代的廉访使，职权范围包括巡查地方民事、经济状况以及官员是否廉洁。

钦察冤案发生在元大德年间，据《元史·成宗本纪三》：“（大德六年正月）乙巳，中书省臣言：广东宣慰使脱脱察而收捕盗贼，屡有功绩。近廉访司劾其私置兵仗，擅杀土寇等事，遣官鞠问，实无私罪，乞加奖谕。”1303年，孟州人钦察任广东廉访使，上书弹劾本路任副职的行政长官脱欢察儿“私置兵仗，擅杀土寇”等不法事，却被御史台监察御史刘振给压了下来。刘振受了脱欢察儿的贿赂，斥责钦察弹劾所言不实，钦察公忿忿而死。恶有恶报，后来刘振宿于驿站，竟在白天见到了钦察公的鬼魂，惊恐而死。薛昂夫家族曾居覃怀，与钦察或为故交，当时任江西行中书省令史的薛昂夫听闻了钦察冤案之后，仗义执言，写诗为其鸣不平。之后，新任御史杜显卿将此诗呈报御史台，钦察所受冤屈得以伸张。钦察冤案得雪的经过从侧面表明，薛昂夫在当时的社会和诗坛的影响力。

更倚覃怀功业盛

薛超吾，字昂夫，号九皋，以字行。因汉姓马，又称马昂夫、马九皋，学术界一般称其为元代著名的西域散曲家和诗人，其实称其为覃怀籍曲家和诗人更准确些。薛昂夫生卒年不详，大约生于1267年，先祖为西域维吾尔人。维吾尔人是色目诸族中最先归附蒙古的。薛昂夫家族归附蒙古之后，随蒙古大军四处征战，立下赫赫战功。1213年秋，元军攻占了怀孟路。1234年，金朝灭亡。金朝灭亡后，怀孟成为元朝的重镇，不但有重兵驻扎，而且是攻宋军队的聚集地。应该也是在这一时期，薛昂夫家族入居怀孟，薛昂夫的祖、父辈在这里生活了较长一段时间，薛昂夫生于怀孟，他的童年也是在怀孟度过的。1275年，蒙古军南下，江西首府隆兴府（即南昌）守将献城投降，薛昂夫家族大概在这一时期举家南下，迁居南昌（隆兴），直至元朝灭亡。

尽管屡遭战乱，覃怀地区在元朝初年仍然可以称为北方文化重镇。这里诞生了大儒、理学宗师许衡，倡导程朱理学，数十年间文坛上的知名公卿与士大夫，都出自于他的门下。元代开国功臣、政治家、诗人耶律楚材不止一次到过覃怀，其《过覃怀二绝》写道：“信断江南望驿尘，十年辜负岭头春。而今重到覃怀地，却与梅花作主人。”1269年，元曲家杨果（杨西庵）出任怀孟路总管，另一位元曲家奥屯希鲁（即奥敦周卿）时任怀孟路判官。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与杨果是世交，在其到怀孟赴任之时，来到这里做客，三人还同往覃怀北郊赏梅。

薛昂夫就是出生在如此文化氛围的怀孟，并在这里度过童年。作为在中原出生的色目人后裔，他自己以及与他同时代的人都认同他是覃怀人。薛昂夫在为《历代蒙求纂注》所作序言，自称“河内薛超吾”。刘将孙在《薛超吾字说》一文说“大行薛君，以昂夫为超吾之字”，“大行”即太行。吴师道在为薛昂夫藏书楼所作《书垒记》中称其为“河内九皋公”。著名诗人杨载在《呈马昂夫佥院》一诗中写道“更倚覃怀功业盛，峨峨天柱立坤隅”，称颂其家族的历史功绩。

关于薛昂夫的家世，据虞集所撰《马清献公墓亭记》：“今秘书监卿致仕薛超吾儿昂夫，昔葬其先献公于龙兴北门之外，伐石太湖，刻吴兴赵公书、清河元公所著铭而清宛郭公所篆额者而树之……适有近臣为他官奏封赠恩上若曰：赠官所以表贤臣之思，伸孝子之志，可泛及妄得乎？顾谓昂夫曰：若尔先臣则可矣。于是以御史中丞赠御史大夫，易名清献。覃怀，公尝家焉，而上潜邸之所出居也，以覃为国而封之。”

元仁宗（1311年至1320年）时，薛昂夫之父任御史中丞，死后赠御史大夫，谥清献，因其曾家居覃怀，追封覃国公。清献公生前已经迁居江西，死后葬于龙兴（今江西南昌）北门外。1324年，薛昂夫为其父立神道碑，即“元故上柱国御史大夫覃国清献公神道碑”，此神道碑奉敕由元明善撰碑铭、赵孟頫书丹、郭贯篆额。元明善、赵孟頫、郭贯三人皆为当时文学名士，且元明善长于撰写碑铭，赵孟頫以书法闻名，郭贯以篆书名于天下，此神道碑遂有“三绝”之称。此碑今已无存，碑文在元明善的诗文集《清河集》中应有收录，惜其文集散佚，这篇碑铭未能流传下来。薛昂夫之后其父墓地修建了墓亭。

薛昂夫虽生于功勋之家，但其仕宦经历并不顺畅，20岁时从江西入大都国子监读书，作为贵胄子弟，仕途本应畅通无阻，却不知何故，直到36岁才初任江西行省令史。元仁宗时入京任礼部属员，擢典瑞院属官，在本院三迁而至佥院；元至治初年，为西南某路总管或达鲁花赤；元泰定时，调太平路达鲁花赤转池州路总管；1334年前后任衢州路总管，任内重视民生，兴修水利，并重建名楼华丰楼，政绩卓然。最后任广德路总管或达鲁花赤，1339年前后以秘书监卿致仕，其后隐居西湖之畔，卒时约有80岁。

在元末社会动乱中，薛昂夫之子吴伯都拉组织了以家丁为骨干的“义军”，与农民起义军作战，主持了庐陵和吉水等地的攻防战。因与行省参政全子仁不和，部将自相残杀，1358年前后战死，薛昂夫家族也随之湮没无闻了。

才望高华世所无

薛昂夫祖上为色目人，随着家族定居怀孟，受中原文化影响，至薛昂夫时已经彻底汉化。薛昂夫平生无其他嗜好，唯好读书藏书、喜词章散曲，早年曾受学于著名文人、南宋爱国词人、须溪先生刘辰翁，20岁入大都国子监读书，接受儒学教育，为国子监生时即有诗集问世，并得到当时著名文人赵孟頫、王德渊、刘将孙等人赞赏，并为之作序。赵孟頫在序言中写道：“昂夫乃事笔砚，读书属文，学为儒生，故发而为诗乐府，皆激越慷慨，流丽闲婉，或累世为儒者有所不及。”

薛昂夫与当时许多文坛名士多有交往。著名散曲家张可久曾任其幕僚，也是其诗友，与其他诗坛代表人物如杨载、虞集、萨都剌、李孝光、僧大欣等也多有诗酒唱酬。萨都剌是元代著名诗人、词人，被誉为“有元一代词人之冠”；他在《寄马昂夫总管》一诗中谈到薛昂夫以晚唐著名诗人薛能自拟；杨载是元代中期著名诗人，与虞集、范梈、揭傒斯齐名，并称为“元诗四大家”，他在《呈马昂夫佥院》一诗中盛赞薛昂夫“才望高华世所无”；张可久是元朝著名散曲家、剧作家，与乔吉并称“双璧”，与张养浩合为“二张”，曾担任薛昂夫幕僚，在其为薛昂夫散曲集《扣舷余韵》所题的曲子中认为薛的性格清爽明朗，有东坡之风。

可惜的是，上述唱酬之作中薛昂夫的回赠之作均已散佚，否则，自又是诗坛佳话。

薛昂夫作为与马致远、张养浩、贯云石等元曲豪放派散曲家齐名的代表人物，其散曲风格以疏放豪宕为主，这与马致远的散曲风格相似，故当时有人将他与马致远并称为“二马”；但其曲豪放而不失华美，这又与另一位祖籍西域的维吾尔散曲家、诗人贯云石并称为元代少数民族散曲家的双子星。

元代诗人、诗词理论家杨维桢在《周月湖今乐府序》中，从数百名散曲家内遴选出八人，马九皋（薛昂夫）与关汉卿并列其中，可见其在当时就已经享有很高的声望。明人刘楫在《词林摘艳序》中列举四位散曲大家，包括关汉卿、庾吉甫、贯云石、马九皋（薛昂夫），惜其所著《九皋诗集》及散曲集《扣舷余韵》皆佚，今存散曲小令65首，套曲3套，诗词约为7首。即便如此，《全元散曲》所收录的200多位作者中，作品60首以上者，仅15人，薛昂夫即是其中之一，因此称薛昂夫为散曲大家毫不为过。

薛昂夫的散曲作品豪迈疏宕而不失清爽俊逸之风，其题材多为咏史怀古、叹世乐闲、写景咏物之作。薛昂夫的咏史怀古散曲有25首，多愤世嫉俗，表现出对传统儒家观念和人生追求的叛逆色彩。

薛昂夫生于覃怀，成长于江西，受中原传统文化的熏陶，先入汉族词人门下，后以功臣家族子弟的身份入仕，因其文学才华成为享誉文坛的诗人、散曲大家，在元代入主中原的少数民族后裔中是极其少有的。我们有理由认为，薛昂夫散佚的诗文中，应该有关于覃怀的诗篇。不过他在文学史的重要地位，是由其散曲成就奠定的，我们在书写覃怀文化史的时候，不应该忽略这位覃怀籍散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