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燕章

1

这天是大良村的赶集日，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两个中年女人在街上边走边嘀咕着什么。甲说：“你听说了吗？后街那个补鞋的瘸子娶媳妇了，小媳妇长得可俊哩。”乙说：“真的吗？这可是稀罕事。咱们队几个挺排场的小伙30多岁了还打光棍，一个瘸子竟娶了媳妇？”甲接着说：“你没听人说‘有好汉没好妻，赖汉娶个花滴滴’。”乙说：“也是也是，这世上的事真是说不清。”

前面说的那个瘸子，住在大良村东头，小名“缸”。他的右腿是因为小时候淘气从树上摔下来把腿摔坏了，当时也找医生看过，但没有啥效果，后来因为缺钱没有再看就成了瘸子。看着缸一天天长大，父母心里很着急。有道是父母不能跟孩子一辈子，总得让他学点手艺以后能自己顾住自己。于是父母让他在家门口摆了个修鞋摊，干起了修鞋匠这个行当。

其实父母给缸这样安排是很有道理的，一是缸行走不灵便，鞋摊安在家门口出来进去家人可以随时照应。二来修鞋这个活好学，看看人家咋干的，照葫芦画瓢就可以。再者不需要很多本钱，无非是锤子、锥子、剪子、钉子，另准备些旧皮碎布、针头线脑就能开张，满打满算也花不了几个钱。缸这个人虽然行走不灵便，但人很精明，也很有人缘。他的鞋摊边经常摆有几个小凳子，旁边放有那个年代很便宜的香烟，他吸的同时也让别人吸。正因如此，他的鞋摊不管有生意没生意，总有几个人围在缸的身边闲喷。有的熟人修了鞋没带钱，他也摆摆手让他们拿走了。

2

有一天，邻村的一个闺女来修鞋，当时天刚下过雨地面有点滑，鞋摊边也没其他人。闺女坐的小凳子有点仄楞，刚坐下就把她摔翻了。这下子可把缸吓坏了，瘸着腿上前扶她吧不好意思，喊几声又不见应答。缸有点急了，凭着自己还学有点中医知识，掐着她的人中又喊了几下。还好，那闺女缓过气来。趁此机会，缸回家喊来他妈把闺女扶回家休息，又喂她喝了杯开水，那闺女才慢慢恢复到正常状态。

事情虽已过去了好多天，可缸的心里还一直抹不去那个闺女的身影。那天修鞋的闺女清醒后，缸把事情经过简单地给她说了一遍。闺女的脸红红的，有点害羞的样子，随口说了句谢谢准备回家。因为是生人，缸也不便挽留，陪人家一块走出家门，边走边说：“今天都怪我把凳子放歪了，害得你差点出了事。这样吧，反正你这鞋是备用鞋不急着穿，放我这修好后你再来拿，好吗？”闺女听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也好，过两天我再来拿吧。今天这事是我不小心摔倒的，不能怪你，还得谢谢你的及时帮助。”说罢主动伸出手，和缸握了握手转身走了。在握手的瞬间，缸的全身像电流通过一样，有种麻麻的感觉。他想把这种感觉留得长一点，以至于好几天都没有洗手。

3

修鞋的这个闺女姓赵，叫赵桃，她住的村子和缸住的村子仅一沟之隔。为了取鞋，她和缸又见了两次面。趁着修鞋的机会，她和缸聊了不少年轻人之间的话题。慢慢地，俩人聊的话题越来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赵桃的心里有那么一种萌动的感觉。有一天，赵桃给妈妈说了她和缸的事。妈妈是个开明人，知道桃的心事。但一听说对象是个瘸子，妈妈发火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嚷嚷着说：“不行不行，俺闺女嫁不出去咋的，嫁个瘸子让人笑话一辈子。”但桃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她说，古人说过，年轻女子的体肤只要被男人碰过，命中注定就是人家的人，不是常说人的命天管定吗，谁让她碰上这个冤家哩。说罢赌气睡觉，连饭也不吃了。就这样过了几天，妈妈知道拗不过闺女，只好同意让男方上门提亲。缸和赵桃的婚事就这样促成了。

俩人结婚后，缸对赵桃很宠爱，夏天给她扇扇子，冬天给她暖被窝。赵桃让他打狗他不撵鸡，赵桃让他往东他腿肚子朝西。赵桃对这桩婚事很满意，心里暗自说：“尽管惹老妈生了气，但也给自己争了气。”这时候，他俩在不知不觉中感到村里正在发生变化，市场开始活跃起来，外出打工的、做小生意的、种大棚菜的都在彰显着各自本领想法挣钱，富起来的人想更富，穷的人想努力变富，而缸则属于后者。

4

有一天，缸对赵桃说：“咱村就巴掌大这么一块地方，也没有流动人口，每天不死不活地守个鞋摊挣不了几个钱，我看咱们一块去城里求发展吧。一来你给我做个帮手，二来对我也有个照应。”赵桃说：“你这样冒打冒撞咋行，到个生地方吃喝拉撒睡都成问题。”缸说：“这个问题我考虑过了。我有个表弟在离咱这不远的C市工作，他答应给咱找个集贸市场旁边的简易房，你看可以不？”赵桃一听有亲戚帮忙，也就答应下来。

说实话，在城里混只要有手艺肯吃苦，挣钱可比农村快多了。这不，一年工夫不到，夫妻俩除了房租，已经赚了几千元。看着这些钞票，缸的心里发生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5

有一天，缸的鞋摊前来了一位修鞋的顾客，穿着比较讲究，看样子像个端公家饭碗的。他拿着一双皮鞋让缸给他钉两个后掌。当时缸正忙着，地上还放有几双待修的鞋子。缸对那个人说：“我把前面这几双鞋修好再给你修。你有事就先忙，个把小时就可以了。”那个人放下鞋走了。当轮到给这个人钉鞋掌时，缸的手往鞋里一掏，发觉里面有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一卷百元大钞。他下意识往周边看看没有人，就把钱往兜里一装继续忙活。那个人来取鞋时也没问什么，付罢工钱转身走了。

回到住处，缸拿着一把钱喜滋滋地对赵桃说：“今天可是发财了，明天你去商场买两身好衣服。这几年辛苦你了，你也应该打扮打扮，嫁我个瘸子，我不能亏待你。”赵桃问他这钱怎么来的，缸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都给她说了。赵桃听后，一脸不快，有点生气地说：“咱尽管是个修鞋匠，做生意也应该讲诚信，不能吃这闷心食。我看这样吧，人家如果来找，咱把钱如数还给人家；如果不来找，咱把钱交给警察，让警察想办法处理。”缸听了反驳说：“现在还有几个像你这样直骨正板的人。我一没偷他，二没讹他，自己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再说了，这钱八成是私房钱。藏私房钱是对老婆的不忠，我不给他也是对他的惩罚。”就这样辩来辩去，缸始终不愿把钱交出来，赵桃也拿他没办法。

6

这件事过去不久，又有一件事让赵桃觉得缸这个人变得越来越离谱了。这天上午，两个人都在鞋摊上忙活，赵桃在裁旧皮料，缸在砧架上钉鞋掌。钉子嵌入鞋掌不长不短，因为长了扎脚，短了拔不住鞋根，缸在这方面总能把握得恰到好处，来他鞋摊修鞋的人越来越多。

就在快收摊的时候，一个年轻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从车座后面拿出一包用报纸裹着的东西丢在缸的面前，说：“师傅，这是煤矿井下用的运输皮带，是掌鞋最好的皮料，既耐磨又把滑，你看着给点钱，我想换酒喝。”缸以前见过别的鞋匠用这料掌鞋，真的很好用，但不知道人家从哪弄的，今天看见有人“送货上门”非常高兴，随手拿了20元钱递给对方，说：“这东西不赖，以后有门道的话多往我这送点，我不会亏待你……”说到这，赵桃用脚踩了一下缸的脚。缸知道什么意思，但他没有理会。

回家的路上，赵桃责怪缸说：“这种便宜咱不能占。不管新的旧的，都是矿上的生产物资，人家单位追究下来也跑不了你的责任。”缸哈哈一笑说：“你太小心小胆了，这根本不算什么事。再说了，人家鞋摊敢收，咱为啥不能收。修鞋匠本身就是个辛苦活，不在料上占点便宜挣不了钱。”赵桃生气地说：“钱钱钱，就知道钱，我看你是掉到钱眼里了。算了吧，我不愿在这跟你丢人现眼的，我回老家去，你一个人在这干吧。”缸听了，一瞪眼地说：“你是嫌弃我了吧。那好，你走，你走，永远不要回来。现在只要有钱，哪里都能讨到老婆。”赵桃本来说的是气话，一听缸说出这种狂话，心里像砸下一块冰块彻底凉了。她从三轮车上拿下自己的包，一溜风似的走了。缸想追她，可腿瘸赶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