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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1月26日
大馍
□刘全恭
在农村过年蒸大馍,那是多年留下的老风俗。
大馍也叫“人口馍”,通常大约直径20厘米,圆形且上方正中摁一个大红枣的白面蒸馍,传统风俗叫大馍。
在我们豫西北、晋东南乃至更大领域,流传农历春节蒸过年馍的习俗。其中,蒸大馍、枣花和供飨那是蒸馍的重要环节,作为家庭主妇则是需要十分慎重操作的。
就我家而言,上自大娘、母亲,传到我爱人和兄弟媳妇这一代,大多在过年蒸馍时,头天晚上即把面用老酵和好,放至煤火台上离火合适位置,且睡到半夜起来将面盆旋转半圈,将温度加匀,以求蒸馍面发得更好、更匀。次日一早,劈柴烧锅开始蒸年馍。
蒸过年馍的顺序一般是先蒸小糕、常用馍,待到气温、火势、蒸笼一切正常时,且已日近中午,准备换水、洗笼布,加大火势。一切停当以后,她们才小心翼翼地将早已做好、饧好的大馍剂子等距离端放在笼箅子上,手指蘸点水洒在馍剂上头,大火烧锅待水蒸气上去,蒸馍锅里发出急响声时,合上笼盖大火快烧,比一般蒸馍时间多出十来分钟,确系闻到馍香味道时,撤火准备开笼揭馍。整个过程小心谨慎、一丝不苟,确保大馍暄松、端庄、白胖,她们方才如释重负,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谁家过年能手捧内心满意的大馍,大年初一送给父母,那自然兴高采烈、喜不自禁。大年初一,在父母家里必定是一家老少、妯娌行头聚集在一起比较、夸耀各自蒸的大馍。相比之下,谁蒸的大馍稍有逊色,必定面带窘色,自愧弗如。
我家排行老大,爱人常以老嫂自居,所以在蒸大馍时倍加用功。每当其手艺受到夸赞时,爱人必定沾沾自喜。偶有闪失,所蒸大馍未受赞扬,她便自责地多方查找原因。“手不溜、怨袄袖”,兄弟有人调侃,她便不忿地说“明年见”。妯娌几个明争暗赛,兄弟姊妹积极踊跃,父母老人喜上眉梢,一家人其乐融融、欢声笑语,年味十足。
想起那鲜嫩白胖的大馍,作为“人口馍”,从一岁起母亲即给我蒸上。即使我后来进山,母亲也从未间断,她说大馍能添不能去,反而我还得到双份“恩赐”,当然是东村大娘蒸一份,张弓母亲蒸一份啦!人啊人,父母对儿女之爱,那才是大爱无疆哩!
直至我们结婚成家,承担起持家的职责后,开始为父母大人蒸大馍,以示儿女报效父母之恩。我们沿袭老家风俗,每年春节给父母送大馍,这便是极高的礼节,而二老双亲以收到儿女的大馍亦称得心灵上最大的慰藉。
同样作为儿女,我远离父母,不方便初一五更“端汤”送扁食。即每年春节在东村起五更吃过饺子,便备时兴礼物到张弓村给父母双亲拜年,大馍则要精心包装,以防磕碰变形影响美观。对于这一点,爱人比我操心还大。
起先往张弓是骑自行车。我骑车,爱人坐在后面。后来,我骑车,爱人抱儿子坐在后面。再后来,儿子坐在前边自行车横梁上自制的小座上,爱人抱着女儿坐在后面。大馍礼品则捆绑在后架外侧,连人带物有一二百公斤。父母一见喜笑颜开,一双儿女看到爷爷、奶奶,更是欣喜若狂。年复一年,从未间断。虽不能说雷打不动,但也是风雪无阻。
想起1999年那年春节,大年三十来个乌云密布,午饭后即雪花飘飘。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我的心在发紧,不由得心中暗暗祈祷:老天爷,别下啦!不知道明天俺还去给老人送大馍哩?
春晚开始了,大雪还没有停歇的意思。心里有事,我魂不守舍,几次推门掀帘观看,无情的老天来个我行我素。小孙儿直唤我:爷,快看电视吧。我心烦意乱,推说困了,随脱衣入睡。恍惚间,望见老母亲在父亲的搀扶下,冒雪来到张弓村口等盼着归家的儿郎……
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翻身起床,爱人默默地对我说:天还下着。我应了一声,脸色阴沉,心情凝重。转眼到了该去张弓的时候了,妻以试探的口气问:这天……我未加思索地回应:去!
话一出囗,自己亦有几分懊悔。但想起年老的父母此刻思儿盼女迫切的心情,我义无反顾,得去!必须去!
家人不再劝阻,妻子速将礼物备好,把那一对中意的大馍精心包裹,又用纱巾系紧。儿子忙将摩托车发动好停在院里。“我也要去。”一声童音在小孙子口里飞出。家里人不想让他去,毕竟孩儿小。岂知童心无忌,执意要去,他人无法拦阻。我心灵撞击,心怀激动地表示让孩儿去吧!
看着我一脸凝重的气色,其他人十分顺从我意。我深知,这完全是为搏一年到头合家欢乐啊!
我和孙子全副武装,所有保温设备全部用上,简直武装到牙齿。小孙子喜笑若狂,祖孙俩小心翼翼地骑摩托车上路,冒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向张弓村驶去。一路无语,倍加小心,平日个把小时的路程,硬是骑行了两个多钟头,俺爷儿俩才碾压着积雪,缓缓地驶入张弓村。
父亲闻讯迎至门口,伸手抱住小孙子忙问:“冷不冷?”孙子说:“不冷。俺爷真把我摔坏啦!”“路上可滑吧?”父亲关切地问。
那天,俺爷俩冒着大雪,小心翼翼地驶出山门河,一上马界那个坡,突然摩托来个横滑,把俺爷俩连人带车滑倒在地。还好,雪地横滑人倒没啥。小孙子身轻,滑出米把远。“爷,大馍!”只见小孙子爬着去搂那被摔出去的大馍。我不顾扶车,连忙抱住孙子,在他的小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刘灏真乖!
当我连同大馍一把将孙子搂入怀中,一股难以名状的感情涌上心头,我的眼眶湿润了。
父亲听完我的诉说,更抱紧小孙子,直夸刘灏真乖!
望着正面桌上并排四个大馍,父母二老笑了,全家人都笑了。多年过去了,春节喜庆的气氛在我的记忆中久久不会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