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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10日

水缸记

□王保利

湖光山色秀,层林尽染秋。日前,第七届全国网络文学征文颁奖典礼在泉城济南举行,笔者以记述家乡焦作陶制产品水缸为主的《水缸记》荣获奖项。中国散文学会会长叶梅老师还题词以资鼓励。书香泉城那清澄之水,映照出那些年关于水缸的记忆。

——题记

儿时最清晰的回忆莫过于对生活的记录。

彼时,在焦作矿务局(焦煤集团前身)王封矿家属区,家家户户的厨房里,都放置着一口陶制的水缸,一搂多粗、一米来高,古朴厚重得像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似的。过年贴春联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它,会在缸体的正面贴一张“川流不息”,希望生活如水缸里的水一样丰满盈实,彰显着人们最质朴的祈愿。

上世纪80年代以前的矿区,自来水管只接到一个排房头,几十户乃至上百户共用一个水管接水。于是,家里都需要准备一口大水缸,每天早上的首要任务就是去挑水,把缸挑满,才安心去上班、上学。做饭、洗衣服、洗澡等,都要用这缸水,所以,水缸在家里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在烟火缭绕的早晨,最常听到的是“水缸满不满”的话语。倘若哪家哪一天没有把水缸挑满,而导致断水的现象,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埋怨声此起彼伏,喝斥声不绝于耳。上世纪90年代,家里陆续用上了自来水,水缸也逐渐退出了家庭的历史舞台。

水缸,一般都是用陶土烧制而成的,缸体中间表面涂着深棕色釉面,上沿和下边大多数还是粘土的本色。小时候,疯跑了半晌儿或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水缸,拿起水舀咕咕咚咚喝上半瓢水,那叫个爽。

水缸,规格型号众多,家庭常用的是中等型号,大的能盛三四担水,小的能盛一两担水。最小的当属煤火台里嵌进去的直径为0.3米左右的小温缸,冬天用个热水相当方便。我见过最大的缸是故宫博物院的铜制大水缸——“吉祥缸”,每尊高1.2米,直径1.6米,据说它的主要作用在于消防。尽管材质不同,可毕竟也是水缸家庭的一员。

说叫水缸,只是缸的俗称,其实,它除了盛水之外,还能装其他东西——装米的叫米缸,装面的叫面缸,油坊里的叫油缸,还有腌菜缸等。想起小时候春节蒸的枣花馍、菜馍、豆馍等,全都放在缸里保存,一直吃到农历正月十五。

陶制的水缸有两三指厚,既墩实又结实,但经过岁月的磨砺,难免磕磕碰碰,即使破损了也舍不得扔掉。人们会用铁丝、竹篾打上几道箍,仍然可以用来装粮食。记得我家的水缸,父亲就用8号铁丝上下拦过几道,拧绑得结结实实。

现在各种酱料制品应有尽有,到超市会晃花你的眼。可那些年代,都是在夏天自己做西瓜酱。在敞口的小陶瓷缸里,放进晒过发酵后“绿衣白毛”的白豆,放进西瓜瓤,用塑料布将缸口蒙严捆紧,搬到平房顶上,暴晒一星期后即可食用。在那物资贫乏的年代,西瓜酱可谓是美味,在你品尝时一定会致敬小陶缸哩。

如今,人们还会时常想起以前用过的水缸,缘于对那个年代的怀恋。

“柏山缸,期城姜,七方的姑娘不用相。”我们居住的矿区距柏山只有几公里,常听老辈人说起这首极具文化特色的民谣。

柏山陶缸品种多样,主要有:缸、汌、盆、罐、坛、瓮、火口等,具有夏天盛水不臭、阴天储物不潮、储粮不霉、腌菜不回味等优势,价格低廉,经久耐用,曾远销西北、华北,深受群众欢迎。

博爱县柏山镇柏山村陶缸生产历史悠久。柏山窑又叫清化窑,属北宋当阳峪同期窑,明代时转为民用瓷生产,柏山缸就是那个时期的结晶。

明朝万历六年(1579年),柏山村许同泰从山西阳城请来工匠,开始生产陶缸,因产品色泽艳丽、质量上乘而颇受人们欢迎。当地有这样的说法:“不怕天旱,只要轮转。”意思是天旱会影响庄稼收获,影响生活,但只要制作缸的盘轮一直转动,制缸不停,收入就有保障。到清嘉庆年间,柏山缸业发展初具规模,全村缸窑发展到60多家,工人250余人,年产陶缸60万套,誉满中原。

从此,柏山缸作为“北宋名窑”之一在焦作陶瓷史中坚守了近500年。柏山缸在极盛时期,柏山村东西两边山坡上各5公里长,均为陶瓷生产作坊,场面非常壮观。柏山陶瓷产品的材料均为当地太行山特有的矿物原料,经过特殊工艺和烧制发生窑变,入窑一色,出窑万彩,精品就是天目釉瓷。这一产业在历史上对养活柏山村及周边村民作出了重要贡献。

民国期间,柏山村有缸窑120多家,180多盘轮,工匠700多人。1938年日军侵占博爱后,绝大多数缸窑倒闭。解放后,柏山缸业开始恢复,1983年有缸窑40多家,72盘轮。进入21世纪后,由于社会发展和人民生产生活习惯的改变,原来作为盛粮和水的瓷缸产品需求量锐减,柏山缸业逐渐走向衰落,这一古老产业停产多年,技艺濒临失传。

令人欣喜的是,2009年,柏山缸制作技艺被列入河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目前,柏山村一些上了年纪的制缸工匠正为此努力,想办法将这一古老技艺传承下去。

2022年4月底,在文化部组织的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陶瓷培训班上,与会专家对柏山窑及作品给予很高的评价,认为柏山窑黑釉系列是国内陶瓷行业的精品,前景十分广阔。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柏山缸等陶制产品将恢复生机,重现辉煌。

水缸,不仅是盛水、装食品的器具,它还有很多故事,还有许多传说。

记得在多部影视剧里,出现过日本鬼子突然进村时,民兵或乡亲急中生智跳进水缸逃过一劫的情节。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司马光砸破的岂止是水缸,他砸破的是人心深处根深蒂固的惯性!

我在陶渊明的《搜神后记》中,看到了描述田螺姑娘的故事。虽然讲的是善有善报的主题,但暗含了逆于常人的思维。苏童有一篇《水缸里的文学》,也有逆常人而行的道理。别人听这个童话,就盼望也能成为里面的主人,也能拥有一只神奇的田螺;而苏童说的却是,这则童话启发了自己的阅读、想象和好奇心,凝视水缸成了自己最早、最好的阅读方式,多年来,他一直在写作中重复着一个揭开水缸的动作,实现了自己的文学梦想。

在阅读梁实秋先生的《雅舍杂文》一书中,看到英国诗人格雷有一首有名的小诗,写一只猫溺死于金鱼缸内,其亦谐亦讽在兹不赘,倒是开头两句很是让人好奇:“是在一只大瓷缸旁边/上有中国彩笔绘染/盛开着的蓝花……”可见我们的缸盆在18世纪已经飘洋过海,受到异域者的青睐。

人们往往对心生情感的事念念不忘,我对水缸也是如此。那年到山阳区新城街道苏蔺村写村歌采风,工作人员领我上至二楼村史展馆,一瞧见陶制的川口、瓦瓮、不等三件老物业,我立马驻足,眼睛放光,有种久违的亲切感。这些陶土制成的物件,在默默述说着历史。

暮春时节,有幸去修武东风老师的酒坊造访,见识了店里那两尊透光透影的陶瓷大酒缸。望着、想着,我氤氲在酒香中,仿佛被原酒的香气醉倒了。同时,感到东风老师在酒缸、酒坛所赋予的丰富意蕴中,撰写出的美文更加醇厚浓郁,芬芳悠长。

就在收笔之时,没想到在太行山麓见到大大小小十几个水缸。我像发现宝贝似的,甚是欣喜。从缸沿上的印记看出,有“焦作耐火厂”的字样,这都得益于焦作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十几口老水缸,虽然面目全非,可在阳光的沐浴下,闪烁着深邃的光泽。我走到这些水缸旁,抚摸着一具具孤寂的身体,姑且算作抚慰一下相互的心灵。

瞧着这些陶缸,让我不由想起被誉为天下制陶业始祖的宁封子,他是黄帝时期宁邑(今修武)人。由于烧陶技艺高超,被黄帝聘为陶正,也就是管理制陶的官员。巍峨太行,赋予陶土执着、坚韧的性格,难怪陶缸有太行刚强、坚毅的品质。焦作,北依太行,有烧制陶瓷的优越条件,古代与现代,制陶业曾方兴未艾,风靡一时。更引以为傲的是,焦作市陶瓷工业文化创意园正在筹建中,令人期待!

家乡焦作从不缺少文化,从制陶业可见一斑。李封天目瓷窑遗址是继修武当阳峪窑之后,又一处宋金时期北方民窑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天目瓷的特征是黑釉和酱黄釉在高温烧制过程中发生窑变,瓷器表面呈星点状结晶体,这种结晶体对光的折射能产生如海边“夜空中的星辰”般的效果,看后让人感觉高深莫测,神往敬仰,被誉为“碗中宇宙”“天的眼睛”。李封天目瓷为中国陶瓷艺术中的一枝奇葩,它以巍巍太行山土为材料,汲取北方诸民窑之长,有“千金易得,一曜难求”之美誉。

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乡下租了两三亩地,开办了一个“水缸博物馆”,把过眼云烟的历史都收纳珍藏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