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娟

那天去探望好友，看到她书桌上放着一本《废名散文》，第一眼看见封面题写的废名语录：“我是一个站在前门大街灰尘当中的人，然而我的写生是愁眉敛翠春烟薄……这一些佳趣，我只好同喝茶一样，香在口，无须你喝采。”那句“愁眉敛翠春烟薄”及“香在口，无须你喝彩”，让我不由得一笑，瞬间便喜欢上了这本书，便借回家阅读欣赏。

废名，原名冯文炳，1901年11月9日出生于湖北省黄梅县一个小康家庭，1967年10月7日因患癌医治无效去世，享年67岁，是中国现代作家、诗人、小说家，在文学史上被视为“京派文学”的鼻祖。他在北京大学预科班上学时成为周作人门下弟子，崇拜并模仿周作人的文风，追求朦胧的意趣，以田园牧歌情调营造诗意古典意境的文字为著。

我曾读过废名的《竹林的故事》《桥》，著作中呈现出他对现实社会问题的关注，对乡民命运的同情，较多地流露出对旧制度、旧礼教的不满；对一些善良乡村小人物的关爱，赞美他们纯朴的人性美和古朴的生活方式。书中的田园山水之美和人物的性情之美相得益彰，对佳山秀水的留恋，加浓了作者的隐逸倾向。读着废名的文字，心中便生出对他的敬意。当读完《废名散文》后，心中对他的敬意陡然而升。

《废名散文》里，既有杂感、序跋、题笺、批语，亦有写作心得。在《莫字》一文中，废名说“大凡诗之所给读者的，不是作者作诗的情绪，应是作者将这个情绪写成的诗”。他举例谈李后主《浪淘沙》里的那句“独自莫凭栏”的“莫”字，说他一向读“暮”，其友槐居士却说，莫就是莫，不宜读为暮，并引用李后主《菩萨蛮》里的“高楼谁与上”进行参证说服他，让废名最终明了“独自莫凭栏”里“莫”的孤况意味。哪怕不懂诗，亦能从废名对诗的解读里感受到诗词的意境以及废名较真的情趣。

《陶渊明爱树》一文开篇就言“世人皆曰陶渊明爱菊，我今来说陶渊明爱树”，这样直奔主题、开门见山的写作方式，让我深受启发。废名从世人不大在意的陶渊明几首诗中，感悟解读出陶渊明的爱树、写树，并品读出了陶渊明内心的那分孤独。“连林人不觉，独树众乃奇。提壶抚寒柯，远望时复为”，令人怅然感叹。

那篇《树与柴火》，“现在我想，人类有记忆，记忆之美，应莫如柴火。春华秋实都到哪里去了？所以我们看着火，应该是看春花，看夏叶，昨夜星辰，今朝露水，都是火之平生了。终于又是虚空，因为火烧了则无有也。庄周则曰：‘火传也，不知其尽也。’”真可谓引经据典，思维敏锐，发人深思。

此本散文集里，亦有废名写给自己恩师周作人的《〈周作人散文抄〉序》及《知堂先生》等文章，字里行间都能感受到废名对恩师的尊敬及崇拜。而周作人对其弟子废名，亦有过非常出色的概括。周作人说：“这好像是一道流水……他流过的地方，凡有什么汉港弯曲，总得灌注潆洄一番，有什么岩石水草，总要披拂抚弄一下子，再往前走去。再往前去，这都不是他的行程的主脑，但除去了这些，也就别无行程了。”

废名与周作人的师生情谊甚深，不必多说。然而让我感动乃至唏嘘不已的，则是看到一篇文章提及废名与周作人的关系与交往。周作人入狱，具有悲悯情怀的废名又特地来到北平，探望狱中的周作人，给当时四面楚歌的周作人以无限安慰。后来，废名在别人对周作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情况下，为困顿潦倒的老师热心奔走，在风雪交加的寒冬，想尽办法为老师的避难之所“苦雨斋”弄到一车煤炭……经过诸多的世事变迁，似废名这样真性情的人，内心所经历的迷茫困惑不被理解，大概无人能懂。

读真正好的散文，仿佛喝一杯上等清茶，香幽中飘逸着淡淡的苦涩。那种清新流利、含蓄自然、毫无雕饰与做作的文字，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透明与纯净，如唐诗绝句，让人回味无穷。废名的散文读来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