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永刚

秋天的早晨，天刚放亮，前坡村北地废弃的砖瓦窑前已是一派热闹的劳动景象。

两台推土机像两只巨兽，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砖窑旁的灌木丛挺进，灌木丛纷纷倒地，一片开阔地很快开辟出来。之后，推土机又加足马力向砖窑进军。

这时从远处传来一阵“突突突”的摩托声，只见一个穿着得体、戴着眼镜的中年人骑着摩托车急匆匆赶了过来。大家正疑惑时，坡前村第一书记向毅已来到推土机前。只见他气喘吁吁地说：“停下来，这砖窑不能推掉。”

身穿迷彩服的红脸汉子村长柳志奎走上前，不解地问：“为什么呢？前段时间乡里不是刚发红头文件，让农村盘活剩余土地，我可是下了很大决心推掉砖窑呢。”

向毅说：“那也不行，这砖窑可是你祖辈、父辈带领村民发展的见证，怎么能说推就推呢？”

旁边的“老阴阳”帮到腔道：“是啊，那可是村长先辈的成果，怎么也得在村里留点念想，让大家瞻仰呢。”

老阴阳叫柳志阳，平时说话阴阳怪气的，喜欢对别人冷嘲热讽，时间长了也就有老阴阳的绰号。

向毅不客气地说：“你少说两句吧，那年志奎的二叔明明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建档立卡户，不就是你的阴阳怪气，差点没让人家评上。”

志奎狠狠瞪了老阴阳一眼，说：“正是因为先辈留下的，我不想让别人说闲话，才狠心拆除的。舍小家为大家，我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向毅说：“你想过没有，这个砖窑的建设过程，其实也是咱村的奋斗史，也是一笔丰富的文化财富。”

听到这，志奎不再言语，陷入深思。

旁边的“小广播”柳志新听到这儿，接着话题聊开了：“是啊，当年六爷爷（志奎的爷爷）在鬼荒年，一个人带了三天的红薯干口粮，步行几百里到山西，吃大苦流大汗，用三年专门学了这砖瓦烧制技术。回来后，动员同村十几个壮劳力，修了这砖窑。那时脱制的砖瓦摆放得整整齐齐，烧窑时浓烟滚滚。一批批制作的青砖青瓦送了出去，这附近十里八乡哪个村没用过咱村的砖瓦。饥荒年，方圆百里饿死了多少人，就咱村还勉强吃饱肚子，连邻村的不少亲戚都沾了光哩。”

志奎摆了摆手说：“那都是老黄历，现在什么形势，说那有啥用？”

向毅给大家分别递了根烟，一边抽一边说：“这怎么没用？老一辈艰苦创业的精神应该传承下去。”

小广播接着说：“到了六叔（志奎的父亲）这一辈儿，他大胆引进机械设备，让砖窑成了规模。那时候，外县的拖拉机挨班排队来这里拉砖进瓦，我们的砖瓦一时间供不应求。我们村富了，整修了街道，修建的路灯、沼气池……坡前村在县里成了明星村。

“可随着环境治理政策实施，砖窑也关停了。这些年，村里人纷纷外出打工，我们村逐渐落后别的村。这不，村长准备把这里的土地全部改造一下，建一个大型的采摘场，有蟠桃园、草莓园、樱桃园……保证一年三季挂果，随时可以采摘。砖窑这个地方，推掉后可以建一个儿童游乐园，孩子们平时可以来玩，想想都美。有我这个‘小广播’，十里八乡都已经知道这个好地方了。”

说完他抽了口烟，斜着眼睛巡视着大家，似乎在寻找着掌声和肯定。

向毅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哎，你这张利嘴！成也你这张嘴，败也你这张嘴。”

之后，向毅把志奎拉到一边，低声说：“你想带大家建设新农村的热情我非常佩服，但你也有很多不足。一是不要受老阴阳之类的杂音干扰，只要你出于公心，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二是有的决定要慎重，游乐场这个项目我们还没集体决议呢，怎能让小广播传得到处都是呢？”

这会儿志奎赤红着脸、挠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向毅说：“我这有一个提案已经和县里打过招呼，也找专家论证过，就等着我们两委会审议呢。”然后趴在志奎耳边轻轻说着。他越说，志奎的眉毛越舒展，说到最后，志奎的嘴巴忍不住咧开了花。

半年后，前坡村的采摘园如期开园，和小广播描述不同的是，游乐场并没有建立起来。那座浸透着几代人汗水的砖窑没有拆除，而是稳稳地矗立着，似乎在诉说着那些久远的故事。经过加固的砖窑，门前挂了一个牌子：前坡村村史馆。

陈列室摆放着用过的各种农具，磨去半边的铁锹，缺了角的锄头，折断了荆条手柄的箩头等，都在见证庄户人家土里讨食艰辛的劳作。手摇纺车，似乎还在嗡嗡地转着，好像能看到白色的棉线像变魔术一样从面把子抽出，绵绵不断。“唧唧复唧唧”织布机，也似乎沉浸在梭子来回穿梭的旧影中……

展览厅主要是图片和文字，有家谱和相关县志资料，记述老祖先从山西洪洞县迁徙过来艰苦创业的经历；大建水利时，村民用抬筐从河道里抬土的场景；大修农田时，人们推着架子车，一车车运送土方和肥料；砖窑刚刚兴建时，浓烟滚滚，车来车往；村容、村貌的变迁等。

一个村庄从无到有，由一穷二白到高屋大舍，街道干净整洁，从冷清萧条到繁华热闹……

在体验室，孩子们正在制作各种陶器、砖瓦，有的衣服上溅了不少泥点，有的脸上抹成了小花脸，而旁边手把手教孩子们做手工的，则是老阴阳。

展览厅有个讲解员，正在滔滔不绝地给下一拨来自县城中学的参观者讲解着。只见他上身对襟小合袖，下身穿黑色裤子，脚穿黑色平绒土布鞋。从他的神情可以看出，这分明就是小广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