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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7月03日
夏天的记忆
□王凌燕
夏天的午后,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没有一丝风。在田间地头忙碌了一上午的人们,都在家里歇晌。不甘寂寞的知了,扯着嗓子在老槐树的枝杈间比赛似的鸣唱。
田家姥姥院子里的压水井旁,忙忙碌碌的是几个半大的孩子,他们守着一个大水盆,正在专心洗面筋,几只小手在水盆里揉捏抓搓,白乎乎的面水流了一地。
忽然,上房门咣当一声开了,田家妗子举着巴掌气冲冲地走过来,拎起自家满头满脸白面花花的儿子,照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你个费气种,那能洗面筋?那是绿豆面!你奶奶想吃个绿豆面,被你个兔崽子全糟蹋了!”
田家小子被打得一脸蒙圈,捂着头兀自思忖:绿豆面,绿豆面没有面筋?其他几个小子见势不妙,撒丫子跑开了。
洗面筋是为了粘知了,粘知了是农村孩子夏天里最大的乐趣。孩子们常常为了得到面筋而久久地在面案前徘徊,趁奶奶或妈妈不备,揪一团,藏在书包里。那时候,白面金贵,逮住是要挨打的。
哥哥粘知了不用偷面,他用大把的麦子塞嘴里嚼。而我是不用亲自粘知了的,我只需拿着瓶子跟着哥哥便好。哥哥是粘知了的高手,哥哥有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头上还加绑了一截绵绵软软的细柳枝,一团粘糊糊的面筋就粘在柳枝梢头。
哥哥擎着竹竿,瞄准趴在树干上的知了,轻轻移动过去,知了以为是风动了树枝,不以为然地向前挪动两下,继续鸣唱,哥哥再移动,知了再挪动,几番迂回之后,哥哥突然出击,一团面筋便牢牢粘在知了的翅膀上,知了像被烫到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喊叫着,跌下枝头,在地上拼命挣扎,我立即冲上去,“咔咔”撕断其翅膀,揪下面筋,将它塞进瓶子里。进到瓶子里,它还不甘心,还在长一声、短一声地振动嘶鸣。
一个午后,常常能粘到五六只。回到家,哥哥用针管子吸了盐水,缓缓注射进知了的脊背,在铁煤火口边沿烤焙到焦黄,那扑鼻的香气,馋得小猫团团转,掰开来,丝丝缕缕地揪着吃,堪称天下第一美味。
哥哥、姐姐不在家的时候,粘不了知了,我就缠着姥姥陪我玩儿。
姥姥是最有办法的。她用铁锹从鸡窝里掏鸡粪,掏出一锹,倒在我脚边,我蹲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用小棍子扒拉,扒拉几下,便有一只脊背上画满金色花纹的硬壳小昆虫,惊慌失措地从鸡粪碎屑里冲出来。
“金蜣螂!”我激动地大喊,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掌扣在鸡粪上,然后再将手指一点点收拢,抖掉鸡粪,将金蜣螂毫发无伤地抓在手里。
“抓紧哦!”姥姥放下铁锹叮嘱我,然后转身从晾晒棉花的高粱薄子上揭下一截细席篾,对准金蜣螂的脖颈处,“咯吱”一声扎进去,金蜣螂立刻变成一台落地小风扇,张着翅膀、舞动着爪子,嗡嗡带响,不停地飞……我举着金蜣螂,贴近自己的腮帮子轻轻移动,那伴着鸡屎味儿的丝丝凉意,令我心花怒放!
“你试试,凉不凉快?凉快吧!”我举着金蜣螂,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不让动,只让伸过脸来感受,小伙伴们投来艳羡的目光,那感觉爽极了。对门的大丫小我两岁,不知从哪里捡到一颗蓖麻籽儿,那蓖麻籽儿居然和金蜣螂长着一样的花纹,她哭闹着,非要让她奶奶给她扎住飞,她奶奶气得没办法,只好也操起铁锹,在鸡窝里一锹一锹地往外掏,可惜她运气不好,臭烘烘忙活半天,只得了几个白白胖胖的大蛴螬。
夏天的傍晚是极其惬意的,家家门口的空地上都铺了凉席,淘气了一天的孩子终于安静下来,躺在凉席上,乖乖地听奶奶、姥姥说古话儿。我的姥姥穿着带大襟的蓝布衣,脑后挽着圆髻子,盘腿坐在我们旁边,轻轻地摇着芭蕉叶扇子,一边扑打蚊子,一边娓娓道来:“……俊后生摇身变成一条金龙,对着庄稼地呼呼地喷了几口,水柱子扬起来几米高,庄稼地当即浇得均匀湿透,原来这后生呀,是龙王爷变的!”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望着夜空里闪闪烁烁的星,听着姥姥慈爱的声音,渐渐进入甜甜的梦乡。人定月胧明,香销枕簟清。夜风微微,送来连片轻轻浅浅的蛙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