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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6月02日

在麦收的日子里

□李秋燕

麦子成熟的香味顺风飘了过来,闭眼深吸一大口,陶醉极了。这熟悉的味道,仿佛又让人回到曾经的年月,那些往事随着阵阵麦香原原本本地出现在眼前。

少年时,碰到麦收季节,我就被母亲委任成家里的总管,负责全家的一日三餐,并照顾好年幼的弟弟、妹妹,还有两头猪、20多只鸡。

天未亮,母亲就贴到我的耳边轻声说:“我和你爸去东北洼割麦了,天亮了早点起床。”我实在是无力睁眼,蒙眬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嗯”了两声。随后,便听到屋门、街门依次而响的开门关门声,在父母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里,我继续做着与麦收毫无关联的梦。

晨光随着鸟鸣把窗户照得透亮,我探身看了看熟睡中的弟弟、妹妹,蹑手蹑脚打开了屋门。晨光满院,树影斑驳,空气清新。

拔掉煤火台下的木塞,紧张的日子随着由红到蓝的煤球火苗冉冉升起。

抽开鸡窝小门,一只只鸡疯一样挤了出来,白的、黑的、花的……晃人眼,母鸡咯咯咯地叫,张着翅膀乱跳;公鸡伸着脖子、扯着嗓子喔喔叫,拼命赞颂着自由。我以最快的速度在它们没屙屎之前把它们赶到土矮墙外的林子里,任其撒野。

卷起厨房的竹门帘,把两只铁桶交替放在院内的自来水管下接水,在停水之前把厨房里的水缸、蒸馍笼,院子里所有的空盆、高高低低的瓦瓮和地火台上馇猪食的锅都蓄满水。我的脚步如水管中喷涌出的水流,欢快急促,踩得地面咚咚响。

煤火台上的铝壶响起了哨声,起壶,换上铁锅熬小米汤。一铝壶开水,少半壶用来烫面做油饼,余下的倒在大盆里晾成凉白开。趁着烫面冷却的间隙,再和一团略硬的面团,中午擀面条要用的。面里要一点一点加水,先均匀和出絮状面葫芦,再将面葫芦聚拢,摁、捏、揉成硬面团,然后手略沾水再用力揉面团,反复多次后,面团就变得光滑,手和面盆也变得光洁了。将面团盖在瓷盆里慢慢醒,静置的过程中它会变得更光滑细腻、更软硬适中。比起母亲,我的手艺差不到哪去,这估计是母亲委任我做总管的理由。

烫面收拾起来很麻烦,把带着温热的烫面从瓷盆里揪出来,放置在撒着厚厚面粉的面板上轻轻揉,粗糙的面团逐渐变得细腻柔滑。之后,再将其擀平,均匀撒上葱花、油、盐后卷起来,再将面卷切成几个大小一样的块,依次拧拍成圆坨,擀成铁鏊大小的圆形。

弟弟、妹妹手抓着香酥的葱油饼,围着小桌边吃边笑。妹妹毛糙的牛角辫随着笑声不停地摇晃,弟弟肥大的棉绸裤随着屁股在板凳上磨来磨去。在繁杂的家务里总是裹挟着他俩的笑声、吵闹声,在我再三催促下、安抚中,他们总算饼饱汤足。安排他们到院子里高大的老皂角树下做游戏,高低不一的板凳便是他们的道具。

青绿的皂角荚高高低低挂满枝头,微微摇曳,我不清楚,眼前苍老的皂角树是祖上哪个先人栽种的,又在院子里存活了多久,只知道它黑灰树干的纹理里写满了风霜,很粗糙。它所有的经历都藏在我看不到的年轮里。它见证了我家几辈人的悲欢,默默看守着我家的院子,守护着小院里的每一个生灵。

喂猪也是件挺麻烦的事,单从猪食上来讲,别人家的猪食是在淀粉厂打下来的酸浆中撒些生的粗玉米面或麸皮即可,省时省力。可我家的猪食是熟食,每天都要馇一大锅,夏秋两季每天还要喂一大竹篮青草。

6月天馇猪食是件痛事,大热天烧地火,热上加热,脸上总是火烧火燎的。水烧开后,热蒸气夹杂着烟熏着脸,眼晴很难睁开,左手持一碗粗玉米面,尽量均匀地散落到沸水里,右手持筷不停地在沸水里搅动,以免结成疙瘩。锅里的玉米面达到一定浓度时,沸腾变换了模样,无数个金黄的小泡在锅里溅起,经常溅到我裸露的脚背上,生疼。

猪圈在大街上,离家有段距离,我猫腰拎着一大塑料桶猪食,中途歇两三次才能到达。一排猪圈中唯有我家的是用青砖水泥砌成的,很体面。我家的猪糟是父亲用水泥和石子用模具做出来的,长方形的,能并排3头成猪吃食。我家的猪圈是规规矩矩的长方形,并且在围墙一角处整齐地用石棉瓦搭建了一个斜坡顶棚,棚下冬有麦秸草取暖,夏有水坑降温。猪舍的地面与大街的地面相平,与猪圈的底部有两米多的落差,父亲在猪舍前用青砖砌了五六层的台阶,方便猪出入。邻居总是说我家的猪住的是楼房。

我家鸡的待遇比猪差不了多少。别人家的鸡食是玉米粒,我家的鸡食是熟玉米面里加切碎的青草或青菜叶。村子里常有人劝说母亲做猪食、鸡食不用那么认真,可母亲总是“不知悔改”,坚持自己的路走下去。每当我给鸡剁菜叶、切青草时,弓腰蹲腿清理鸡窝里的鸡粪时,总是抱怨自己为啥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很奇怪,村子里大面积传猪瘟、鸡瘟时,我家的猪和鸡总能逢凶化吉,我们家也因此躲过一次次因猪、鸡而引发的劫难,大概和它们的食物紧密相关吧。

田间麦浪滚滚,田畦蜿蜒。放眼望去,麦浪连着村庄,村庄又紧连着麦浪,绵延数公里。这种眺望的感觉让人心生激昂,眼界在旷野中无限展开,内心也跟着变得广阔、包容。

此时,除了阳光,麦浪是天地间最耀眼的金色。这金色有安抚的力量,是粮食的力量,是父辈赖以生存的命脉。父母的镰刀疾速前行,身后甩出两畦长长的麦茬,麦茬间有序地夹杂着几道一拃长的玉米苗,青绿的玉米苗在阳光下充满了成长的力量。

脚下的土地一刻也未停止呼吸,它承载着父母的汗水和对丰收的希望、对风调雨顺的企盼,在一茬小麦、一茬玉米的轮回中吞吐着播种与收获。

香酥的油饼与丰满的麦穗相隔着遥远的转身,凉白开在苍茫的田间转换成父母落下的汗水。劳作给父母带来了踏踏实实的安稳,他们本分而倔强地坚守着滋养他们身体与灵魂的土地。我渴望参与这场劳动,笨拙地将收割的小麦聚拢扎成捆,再将遗漏的麦穗拾进竹篮里。

母亲心里总充满牵挂,她把盛放油饼的小竹筐、空水壶塞进我手里,询问家里的弟弟妹妹、猪与鸡,并催促我赶快回去。

我沿着田间的水沟往家走,顺便再给猪割一捆肥美的草……

岁月更迭,我已中年。

一些事与物紧随时代发生了变化,弟弟、妹妹都已成家,并幸福地生活着。麦收已机械化,退休后的父亲把种地变成了健身怡情的田园之乐。家里早已不再养猪和鸡,曾经的猪圈也变成了一座挺拔的楼房。现在的一切,祥和欢乐。

可每每到了麦收的季节,我心里总是充满了怀念与牵挂。夜深人静时,我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过去的日子不会消失,它在我的生命里隐秘地存在着,让我随时能触摸到过去的岁月,让我的内心变得柔软与安宁。

又到麦收季,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