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博 曹　武 邢肖磊

一

河南省沁阳市孟庄村村民杨恒亮：

我有一个秘密，我不是我妈妈的亲儿子。这个秘密，上初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天我放学回家，妈妈吃完饭便急忙去地里干农活了。

我在家门口的板凳上坐着吃饭，天原本晴晴的，邻居用手语告诉我：“你只知道自己吃饱喝好，怎么不去给你亲爹送点饭吃。”一瞬间，晴转多云，尽管我极力用手语比画着：那是我叔叔！那是我叔叔！

但是，当我拿这个问题问我的“兄弟”时，他的迟疑，让我得知了真相……

那天之前，我的世界，岁月静好。哪怕没有声音，有爱，亦是晴空万里。

……

我叫杨恒亮，外号“哑孩”，是的，我是一名聋哑人。

听邻居“说”，我一出生，亲妈就不要我了。从我百天起，任小利就成了我的妈妈。

其实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她是我伯母，顶多算是我半个亲戚。

1995年，我亲妈抛弃我之后，我亲爸就精神失常了。我和任小利的一双儿女一起长大，我们兄妹三个，只有我是残疾人，我天真地以为，这是我被她“偏爱”的原因。

原本我在沁阳读书，特殊教育学校的老师跟她说：“焦作这方面的学校更专业，受到的教育更先进，孩子以后性格等各方面会更好……”为了让我得到好的教育，她跑了好多趟给我办理转学手续。

我们学校在焦作市山阳区，距离我们村42公里，为了送我上学，本就晕车的她每周都要带我坐将近2个小时的大巴，每周往返两次，送我到焦作市残疾人培训学校读书。

市里的学费和路费需要她更加努力地种菜、卖菜，因为她不仅要照顾我们三个孩子，还要照顾精神失常的小叔子、我的亲爸爸。

看她生活得那么苦，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这个秘密：其实我很早就已经知道我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我不会说话，只记得那天我一个人哭了很久，我的生活中也很久没有再见到阳光。

邻居们都“说”：“看她多好的一个人，以前神采奕奕的，现在为了侄子一家操劳，都变成驼背小老太婆了，她这一辈子，全奉献给他小叔子家三代人了……”

看她脸上每日都挂着笑容，我心里一阵酸楚：麻绳总挑细处断，苦难专找苦命人。我只有努力挣钱，孝顺她，才能回报她的养育之恩。

二

河南省沁阳市孟庄村村民任小利：

我有一个秘密，我对“哑孩”和“哑孩”女儿的爱，超过了我对亲生孩子的爱。

我的两个孩子总是抱怨：“你就只对你的‘哑孩’好，给他盖新房、养女儿，你的亲孙子却没空照顾……以后老了指望‘哑孩’照顾你吗？”

其实“哑孩”知道我对他好。我心里有个秘密，总是觉得我的“哑孩”得不到亲生父母的爱。一想到这儿，我心里就难受，只能加倍对孩子好。

我没读过啥书，大字不识几个，想着孩子不能没有名字，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哑孩”。起名字这事也真奇怪，你给谁起了名字，这名字便成了你们之间的纽带，把你们系在一起。

小时候，“哑孩”除了哭和笑，不能发出其他声音。我担心他的世界太安静，孩子没人交流憋出病来，就趁他去特殊教育学校上课的空档，我也跟班学习点简单的手语，让孩子不至于寂寞。

“哑孩”虽说不善表达，但我知道，他的心是好的。别看我另外俩孩子会说话，但我觉得他俩油嘴滑舌，没有“哑孩”实在。我的俩孩子会说话、会表达，但还没有“哑孩”贴心。

每次我干活回来，“哑孩”都会让我坐下，给我捶捶背、捏捏腰，盛了饭端到跟前。他吃完饭，就自己搬个小凳子站在那儿洗锅、洗碗。

如果我在地里干活，孩他爸把饭做好，我那俩孩子就自顾自吃饭去了，只有“哑孩”会跑来帮我干活，用手语喊我回去吃饭。

所以我哪怕每天苦点累点、压力大点，心里也是暖的。

2017年，“哑孩”22岁了，到了适婚的年纪。他在特校交往了女朋友，带回家给我们看。结果，女孩嫌“哑孩”家的房子破，被吓跑了。

为了让“哑孩”能娶上媳妇、成个家，我瞒着自己的孩子借了9万元钱给“哑孩”翻新房子。

2017年年底，“哑孩”的房子盖好了，第二年他便成了家，我又出钱给孩子风风光光办了场婚礼。不久后，我就多了个可爱的小孙女。

为了生计，“哑孩”夫妇外出打工，我的亲儿子也和他们在一起，一方面能帮他们找活干；另一方面，我想“哑孩”的时候，儿子能帮忙接打视频电话。

给“哑孩”盖房、结婚，不仅花光了我的积蓄，也让我欠下了十几万元的外债。我不得已找了份环卫工人的工作，上班前把“哑孩”的孩子送进幼儿园，下班后接她回家。工作再累，一看到这个小孙女的笑，我瞬间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前几年，因为疫情防控的需要，“哑孩”只能待在家里。我不慎感染上了新冠病毒，躺在床上头疼得厉害。

“哑孩”急得满头大汗，四处给我找药。

我烧得晕晕乎乎、半梦半醒的时候，看到“哑孩”端来一杯热水，里面是他不知从哪找来的药，他用手语比画着让我吃药。

那一刻，我的眼睛蒙了一层雾。

打那以后，“哑孩”工作越发努力，过年拿工资给我买了全自动洗衣机和新手机，小孙女也茁壮成长。他和小孙女如同一簇簇熠熠闪光的“小火苗”，给我们贫瘠的生活带来无限希望。

三

河南省沁阳市怀庆街道孟庄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主任孟保江：

我有一个秘密，自从2020年我上任村支部书记后，也走访过任小利家好多次，但我从来没听她说过她照顾和抚养她小叔子一家三代人的故事。

她的小叔子卧病在床，需要她们夫妻俩照顾，二人又把小叔子家的“哑孩”养大成人、结婚生女，还照顾“哑孩”的女儿上学……直到这个月，任小利又找了份环卫工人的工作，给“哑孩”女儿交完学费有剩余，她才舍得修修自家那漏水的房子……

如果不是“哑孩”的女儿上学需要办户口，任小利抚养“哑孩”这个秘密还不知道再瞒多少年！

自打孟保江知道这个“秘密”后，他的心便一日不得安宁。在这个人人自诩“人间清醒”的时代，怎会有像任小利这般默默无闻28载，不申请任何补助、独自承担所有生活压力的人呢？

他决定，要把这个“秘密”公之于众。

2023年，孟保江联系公安部门帮助“哑孩”的女儿办理好了户口，让孩子安心上了学；同年5月，他又积极对接沁阳市融媒体中心，希望通过宣传部门的力量，让善人善举得到更多人的关注。

了解到任小利的故事，有人忍不住问她：“你不觉得这样的生活太苦了吗？”

她笑着说：“哪有什么苦不苦的，我都是笑一笑，把苦难放到身上自己背。”说罢，屋外传来一阵小跑声，原来是任小利老公接“哑孩”的女儿放学回来了。

“奶奶！”

“哎！奶奶抱抱！”

“哑孩”的女儿一头扎进了任小利的怀里，这一刻，任小利给“哑孩”生命带来的阳光，也照在了任小利身上。

当人们走进任小利的生活时，走进的不仅是高尚品质的精神富矿，更是走进了生活的本质。

语言或许不是“爱”唯一的表达方式，无声的行动背后，也能蕴藏着强大的情感。

左上图 任小利在给小孙女擦拭玩具。

邢肖磊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