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末已

村边那片低矮破旧的孤宅，院墙外那棵老枣树奇迹般地又冒出新芽，每个叶梗处开满了枣花。

这棵老枣树，从我记事时就有了。那时，它有碗口粗，生长在这片院落的这个地方，院里住着一位婆婆。

婆婆五六十岁，苍白的头发，佝偻着身子，拄着一根枣红色的旧拐杖。

婆婆一人，没有老伴、儿女和其他亲人。

村里人说，婆婆是个苦命人。那年，老伴和儿子赶着骡子去外面走商，半道上遭土匪打劫，丢骡失货，儿子也被打死了，丈夫死里逃生才回来。后来，丈夫又被抓去当壮丁，从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从此家道中落，婆婆也一直没再嫁人。早上总是站在门口望着进村的路，每天晚上都留着门，等着丈夫回来。

在我的印象里，婆婆是个乐观的人，从没见她愁眉苦脸过，不像大人们说的心里那么苦。

那时，村里枣树很少，尤其是枣儿熟时，我们这些孩子淘气，望着满树圆溜溜的枣儿，口水就流老长，想偷几颗解解馋。想着婆婆家就她一人，而且吃过饭后爱睡午觉。我们几个臭小子一合计，就趁着午后悄悄来到婆婆家的院墙外，拾几个砖头疙瘩往树上扔。

枝稠枣密，每扔几下，就会扑扑腾腾掉下几颗，我们拾了就跑，边吃边跑，不是怕婆婆撵上来，是怕婆婆看见了告诉家里人，那样屁股就少不了被鞋底狠狠打几下。

偷了几次都没被婆婆发现，心里喜滋滋的，眉飞色舞地和小伙伴们讲着我们的“智慧”，胆子也就越来越大。

有一天，还是被婆婆逮住了。婆婆并没有怪罪我们，反而笑吟吟地说：“臭小子们，想吃枣儿就给婆婆说，这样偷偷摸摸不好。来，婆婆给你们摘。”

说着，婆婆拄着拐杖一摇一晃地从院里拿出一根长长的、上面绑着小口袋的竹竿。她双手颤颤巍巍地握着竹竿，专拣那又大又红的枣儿，一个个艰难地摘给我们吃。一边摘一边说，那些青的还要再长几天，只有熟透的枣儿才甜，这样拣着摘才能吃得长久。

此后，我们再也没去偷婆婆的枣儿。婆婆总是坐在门口，面前摆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放个小筐，筐里放着又大又红的枣儿。看见我们，老远就喊，小子们，快来吃婆婆给你们摘的枣儿，可甜哩。

就这样，在枣儿成熟的季节，我们每天都能吃到婆婆家的枣儿。

后来，婆婆走了。下葬那天，全村人都去了，每个人都落了泪。

婆婆走了，院子就没人了。院墙外的那棵枣树越长越大，越长越苍老了，每年还是挂着一树的枣儿。枣儿熟时，没有了婆婆给我们摘着吃，我们就拿着婆婆留下的竹竿，学着婆婆的样子一颗一颗地摘。这样，就感觉婆婆还在，能让婆婆听见我们的笑声，婆婆在那个世界就不孤单了。

婆婆的坟，就在屋子的后边。我们摘枣儿的时候，总是把第一颗又大又红的枣儿放在婆婆的坟头，让婆婆先尝。再后来，村里统一规划，拆了很多老房子，婆婆的院子是唯一留下的。村长说，婆婆家虽然没人了，给他们留个原始的念想，留个落脚落根的地方。

望着满树的枣花，思绪万千。枣花虽小，从不与百花争艳，不与春风争暖。从不言自己的苦和心中的酸痛，就像婆婆一样给予我们的永远是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