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静

我是一只凌波的雪雁，于万籁寂静中划过丽水街的上空。地面无数的楼阁矗立，远远望去，如寂寞的森林。我从苍茫的荒原飞到这山青水绿的江南，累了，便停留在青灰色的屋檐上。面前一座雕饰精美的阁楼，楼下隐隐传来压抑的啜泣声。我循声望去，意外发现那朱红的格子窗内，一个素衣女子正倚窗而望。

她容颜秀美，却苍白憔悴，纤细的手腕伸向窗外，手心里一撮纸屑随风飘去，洒下漫天的华美。一片纸轻轻落在我的面前。我低头望去，只模糊认清几个字：上官之托不敢辞也，故托信与卿，往日婚约作废，今与卿恩断义绝……

这竟然是一封情郎断绝恩义之书！

我虽愚钝，但一路行来，总见过几回这样的例子。我慌忙抬头，正好看到那张如莲的容颜上，一滴泪悄然滚落——恰如夜空中最凄冷的那颗星，让人心肝一颤。

远处残阳似血，落霞片片。地面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女子那隐在阴影中的秀颜，也蒙上了淡然又悲伤的金色。都说情到深处，红笺为无色，那若是无情，心肝也可以变为黑色。对男子而言，功名富贵足以取代一切。如果早就料到有今日，女子会不会后悔当初让情郎走向功名路的决定。

她痴痴地望着窗外，素颜时而悲伤时而欢喜，想必忆到了从前——与情郎相处的时光，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他们，定有着无数美好的过往，女子的素颜上也曾绽放过灿烂耀眼的花朵。只是，当金色的外衣褪去，彼此的欲念渐现，爱与曾经的诺言，便如昙花一现，飘然远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闺楼内，有影影绰绰的烛光闪动。女子将窗关住，秀美的脸消没于黑暗之中。

夜深了。那轻声饮泣和咒骂的声音也消停了下来，所有的人都进入了沉沉的梦乡。皎洁的月光倾泻大地，俯照着人间所有的悲欢事。我栖身于阁楼下的柳树上，春夜的风寒浸浸的，丰厚的羽毛并不能带来温暖，我簌簌颤抖着。

忽然，那华丽的闺房内，传来“咯噔”一声响。借着静谧的月光，格格的窗纸上，闺阁女子的纤长身影悬挂在屋梁上，素裙随着身体晃动，如弱丝杨柳，无限凄凉。我扑棱棱地展起双翅，徘徊在阁楼上，凄厉地惨叫。但无人听见，也无人理会。女子的身影终至静止不动，那美丽绰绰的影子，似是悬于柳树上的玉带。

我扑簌簌地离去，飞向暗银的空中。

几日后，丽水街外，深绿的林间，绯红的桃林旁，一处新坟悄然而起。三月的柳絮在空中飘荡，如同六月飞雪。坟前，几点小草随风招展，几朵绯红的桃花随风落地，趁着那点点的绿，那团团的白，渲染出一抹阳春三月的勃勃生机来。但坟前那凄惨的哭声却让这生机消退了不少，其中，一个玉立昂昂的青年男子哭得最为悲痛。我原以为他就是那薄幸郎，所以准备发动起我所有的武器——嘴和牙齿去攻击对方，可又听到了别人对他说的话：

“表少爷，那负心郎要去赴任，下个月就要迎娶新人……”

我愕然，原来他不是。我看着他同女子的父母，还有下人们气势汹汹而去，留下了一片狼藉。我立在那雪白的墓碑上，对女子低喃着：“总算是有人替你报仇了，你也可以安息了，但，如果……”

如果女子能够再坚强一些，如果她的家人再警惕一些，如果，如果那个表少爷再勇敢一些，是不是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我刚明明看见，表少爷望向女子的墓碑中，含着浓浓的爱意……可我终究不过是一只雪雁，不懂人类的是是非非，更不懂人类之间的感情。我也不会为某一个人而停留，因此，我绕着清冷的坟墓飞了几圈，便又开始了我的航行，独自一人，于万籁寂静中流过尘世的上空。

从今以后，我再也忘不了，在丽水街上，雕饰精美的阁楼旁，我曾见证了一个闺阁女子的死亡！她的美，她的才情，她的孤芳自赏，或许只有黑暗中的精灵、沼泽里的生物才能看到吧！尘世的凡人，唯一记得的，大概只有她昔日沉默纤美的那抹倩影。光明与黑暗的界限，只是地上这层薄薄的黄土啊！

为何要为薄弱蝉翼的爱情，扼杀了自己灿烂的年华呢？香消玉殒，谁是谁非？

我是一只凌波的雪雁，于尘世浮华中，隅隅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