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健

昨晚又梦见了妈妈。

可能是睡前翻看手机相册，看到了妈妈去世前几幅生活照的缘故，所以借着仲秋之夜的唧唧虫鸣和清凉如水的月色，妈妈悄无声息地进入我的梦乡。

梦里，我依旧像十三四岁在前董村上中学那样，下午放了学，跟一个同学随着村西南方一条小土路进入村里，然后在村口分手时相约，吃过晚饭再一块儿去学校上夜自习。

那个同学回家吃饭了，我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想着自己该往哪里去呢？尽管几百米之外就是我非常熟悉的家，但是这个时候我的意识却又跳跃到了50多岁的今天，心想，爸妈已经不在了，那个家其实早已成了一个空落落的院子，谁还会给我做晚饭呢？谁还会在家里等我呢？就是想吃，也得到早已分家另过的哥家去喝那碗热乎乎的玉米粥。而为这一碗饭，我又是不愿意去麻烦哥嫂的。

就在这种举目无亲、不知何去何从的情况下，我亦步亦趋来到家门口。这时，心灰意冷的我突然发现，家的门楼下那两扇铁锈斑斑的街门是开着的。家里有人！一股巨大的幸福的暖流顿时向我汹涌袭来，瞬间将我重重包围。我赶紧上前，用双手将街门彻底推开，然后高声喊着“妈——”，沿着院里的甬道奔向堂屋。

堂屋里亮着电灯的光芒，那透亮的玻璃窗和半掩着的屋门告诉我，妈妈一定在家，一定是做好了晚饭在望眼欲穿地等着我回来！

我几乎是冲进了屋里，屋门被我“咣当”一声撞开了。

妈妈果然在屋里！

然而，妈妈却病怏怏地斜歪在煤火台上，她的后背依靠的是东里间的断间墙，身着黑灰色的衣裤，很是单薄，双目紧闭，嘴里喃喃自语，好像在说着“很冷”之类的话。

见此情景，我一跃跳上煤火台，非常心疼地抱起妈妈，要将她抱下来放到床上。谁知妈妈却轻轻推开我，慢慢转身将后背的衣服撩起，像支起了一个雨棚似的，罩着下面火苗很旺的煤火口，想要以此暖背。我赶紧阻止了她的这一做法，提醒她别烫着。可是，妈妈却在不停地喊冷，身体似乎还在打着哆嗦。我一看她的双脚，不由地怔住了。只见妈妈的两只脚上穿着快变成黑色的白线袜，很薄很薄，并且由于穿了很久的缘故，袜子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弹力，变得松松垮垮，而妈妈却用白色的尼绒绳和又硬又扎手的纸箱包装带，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地缠绕着袜子，试图以此给脚保暖增温。

我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场景，小心翼翼地把绑在妈妈脚上的那些绳带一层层解开，并从煤火台的温缸里打出热水，要给妈妈烫烫脚。

妈妈好像一直是临终前气息奄奄的样子，双目微闭，面无表情。我把妈妈的双脚慢慢放进水里时，她呻吟说“太热了”，想把脚抽出来。我于是改为往她的脚面上一点一点撩水，让她慢慢适应。

这时，我的哥哥突然出现了，他看见我在给妈妈洗脚，显得万分惊奇：“咱妈在家哩？”

我让哥哥过来给妈妈洗脚，边拿手机边对他说：“叫我打开手机视频，给咱姐姐看看，咱妈还活着哩，还在家里洗脚呢！”姐姐长年在北京，得让她知道这激动人心的大事。

我拿起手机，想从相册界面上退出来，进入微信视频模式，可是相册里的照片却怎么都退不完，像大河里的流水一样滔滔不绝，其中还有不少妈妈健在时的照片。我想尽一切办法，就是打不开视频，急得满头大汗，手忙脚乱，这一急，醒了。

醒了之后，梦中的每个场景和细节都历历在目，仿佛刚才我所经历的并不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而是真真切切的生活现实，我久久沉浸在那种既伤感又惊喜、既凄凉又温暖的梦境里，感到非常幸福。

梦里常把老家回，堂前父母鬓发衰。烹茶煮饭亲如故，醒来总是泪湿巾。我深情地期待着，期待着下一次和妈妈在梦里相见，能再一次像儿时放学回家那样欢天喜地地高喊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