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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9月02日

二舅

□王保利

我有4个舅舅,印象中,二舅心灵手巧,对俺最亲。

二舅高大魁梧,1.85米的大个子,四方大脸,浓眉大眼,年轻时相当标致,极具影视作品中男一号硬汉的风采。二舅说话声如洪钟,且有磁性,仿如网红“守山大叔”的嗓音。二舅好笑,每次见到他,笑容总是挂在脸上,即便是在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

二舅家住在大沙河畔的修武县周庄公社(现周庄镇洼村)。大舅、三舅、四舅家孩子相对少些,生活不是那么窘迫,只有二舅家5男2女,孩子们多,要吃要穿,生活过得捉襟见肘。常听母亲念叨,恁二舅家境不好,光凭那点薄地根本养不活一大家人。可二舅硬生生靠着自己的一门手艺,让一家人度过了艰难而漫长的岁月。

母亲所说二舅的手艺,是二舅会做竹篦子和牛角梳子,尤其是他手工制作的织布牛角梭子,更是远近闻名。二舅常把“凭本事吃饭”挂在嘴边。在他18岁那年,跟着邻村孟村的老姑父学起了制作篦子梳子梭子的手艺,而且一学就是两年,不仅掌握了里面的门道,还懂得了做人的底线。这些拃把长的生活用品,制作精细是一方面,选料也很关键。为了选择上好的材料,二舅经常徒步20多公里到博爱许良选竹子,带着干粮到山西长治屠宰场挑牛角。

二舅人高马大,无论是结婚前还是成家养活一家人,都是村里出名的壮劳力。他在忙完农活和家务后,才抽空或利用晚上的时间,点着油灯,在他的小作坊里进行手工作业。如今几乎消失的老物件竹篦子,在数十年前,它是居家必备之物。那时候卫生条件差,人头上爱生虱子,常用篦子刮头发。二舅做的竹篦子是典型的手工艺活,工艺细致复杂,工序繁多,需要经过3个大环节(办齿子、办梁子、办档子)108道“手脚”。为了让牛角梳手感温润如玉,色泽圆滑,不起静电,二舅做一把牛角梳需要经过锯、开、劈、凿、流、打坯等工序制成初坯,再经过改、办、复、剔、磨、梳等工序制成梳子,还要按照梳势在角梳上印字,描上山水、飞禽等,高档的再贴上金银箔。18道工序每一道都要精益求精,马虎不得。制作牛角梭子也是如此。

二舅做完农活,担着挑子走村串巷或到集市上叫卖。十里八乡的大娘大婶们都知道洼村赵记篦子和梳子,她们评价二舅做的篦子和梳子圆润光滑,不挂头发,而且耐用,有的家庭两三辈人用的都是二舅做的篦子和梳子。

农家妇女操纵的机杼哐当哐当,手中的梭子飞穿往复,棉线织成了布匹,温暖着百姓的生活,这里面也蕴含着二舅牛角梭子的功劳。由于赵记织布梭子货真价实,以至于林县、获嘉等地的商贩都来购买批发。有一年,一个邻县的经销商来洼村二舅家购买一批梳子和梭子,装货后说是忘了带钱,信誓旦旦讲第二天一定把钱送过来,哪知道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家人骂那人不讲诚信,也埋怨二舅心地太善良。二舅虽然辛苦白做了两个月,可他漫不经心地说,只当咱无偿捐助给了几十户人家,行好了。

二舅凭着手艺精、人缘好,卖梳子梭子的营生才得以坚持下来,才没有使一家人走到逃荒要饭的地步。在缺吃少穿、极为艰苦的条件下,二舅以吃苦耐劳、踏实勤俭的精神,养育了儿女,维持了家庭日常开销。

洼村的田地属于沙质土壤,非常适合种枣树。枣树生命力极强,具有抗旱、防风沙和耐盐碱、耐贫瘠等特点,它总是在默默无闻地开花结果。二舅家院子里有棵老枣树,每年8月份都会结出个大、皮薄、核小、肉厚的大红枣。二舅每年都会挑满满一大篮红枣,骑30多公里自行车来中站给俺家送。那些年,只要看到大街有卖枣的,我们就盼着二舅来。那年,大表哥来送枣,说二舅病了,还叮嘱他一定要来送。大表哥感慨道:“俺吃的枣还没给恁送的多。”有一年,二舅又来送红枣,可我们觉得明显与以往送的不一样,追问他才说“一样哩一样哩”。后来才知道,那年由于村里过度喷洒农药,致使枣树没有挂果,二舅就在街上买了点送来。

小时候,我们盼着放暑假,放假了就能到乡下去,那里有瓜果可以让我们吃个够。到待王的姨家吃黄瓜、西红柿,到洼村的舅家吃大红枣。终于熬到放假,我们见到了期盼已久的满树枣,密密麻麻挂满枝头。稠密的枣树犹如一幅散发清香的立体油画,青枣泛白,又甜又脆;红枣发紫,香甜如蜜;花枣,闪着宝石般的光泽。我们欢欣雀跃,自然引来成群的鸟儿站在邻院的枣树上观望,久久不愿离去。身强体壮的二舅尽管已近天命之年,仍攀爬到枣树上,用劲儿摇晃着树枝,使枣噼里啪啦落下来。我们蹲在地上迫不及待地拾呀捡呀,也顾不上脏,两手一搓或往衣裳上一擦,就塞进嘴里,咀嚼得满口流香,沁入心房。

二舅对俺家的情义,我们没有忘记。从上世纪60年代我记事起,我们的生活条件比乡下好点,二舅每次来家里送农产品时,母亲就会从生活费中挤出10元8元,给二舅个零花钱。我们参加工作后,谁若过年去瞧二舅,除了拿礼品外,多多少少也会再表示一点自己的心意。母亲时常在枣花飘香时,伤感地说:“恁二舅勤劳一辈子,没福气呀!”

大沙河水悠悠而过,二舅在耄耋之年还在做篦子梭子,只是这些物件随时代的发展已经演变成古董。二舅与它们都黯然神伤。二舅去世的时候,我们全家悉数去洼村吊孝。瞧着那棵老枣树,二舅的音容笑貌立刻浮现在脑海中,我们顿时泪眼婆娑;想起那个年代他家还是缺粮户,却时不时给我们送白菜、煎饼等;他的孩子们缺衣少穿,还攒些棉花和布票给我们送来;他宁肯少卖些钱,也要多给我们送些红枣;90岁高龄的二舅还骑着自行车来中站,瞧他大妹妹、我的母亲……

又到红枣满枝头的时候,想起了92岁去世的二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