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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22日

人间烟火

□石永刚

那年,我11岁,弟弟9岁。

夏天,天黑得很晚。父母和村里干农活的人一样,恨不得把农活一天内干完。不到天黑透,他们是不肯回家的。往往是,母亲下晌后,点燃外面灶台的柴火,开始煮饭、炒菜、烙馍。

在火光中,我们的目光总是显得那么迫切,因为饥饿的原因。同时,又充满了对生活最本质的爱,毕竟看着粮食或者蔬菜在火的作用下慢慢变成可口的食物,也是一种快乐。

那天,我突发奇想,和弟弟说我们来做饭吧。

殊不知,这个突发奇想,会给我的人生奠定多少基调:我的人生因为这个念头多做了多少顿饭,我的人生又多了多少类似的突发奇想……

做饭的程序,我们都清楚。煮疙瘩汤,将面汁边搅拌边倒入沸水中,煮熟就行了;将土豆切成丝,等油烧热后放入葱花,再放入土豆丝、盐,翻炒熟就可以盛出来;烙馍是最有难度的,把面和好,分成小块后擀成饼,放在平底鏊上,等饼上色微黄,再翻过来,熟了挑下来。但实际操作时,因为是第一次,手忙脚乱全然没有章法。面汁下锅时忘记了搅拌,导致里面的疙瘩太大,半生不熟的。笨重的铁刀在圆圆的土豆面前游移不定、一筹莫展,最后切出手指般粗细的土豆丝。放盐时,不知放了多少,放了一次又一次。面饼这面在鏊上待的时间长了,那面待的时间又太短了……

那天,父母回家之后,看着混乱的现场,并没有责备我们,而是大喜过望,全然不顾咸的咸、生的生。这顿最失败的饭,却成了他们回家能吃上现成饭的最大幸福。

那次做饭之后,每天下午放学我有一个固定的任务:做饭。

夏天为了节省煤炭,当地人会选择用柴火烧锅做饭。天气本来热,坐在火前烟熏火燎的,再看着小伙伴成群结队呼啸而去,让人倍加煎熬。可有的事就是这样,它一旦成任务,就像电焊一样“焊”给你了。

这可能是第一次做饭给我最深的反思。

工作后,我在县城买了个小院,安了家。那些年,一直用的是煤球烧火,我的做饭水平也由原来的可以做熟,到后来的能做好吃了。每逢周末,我会简单做上几个小菜,来犒劳一下劳碌的家人。油炸花生米上面撒一层白糖,甜味中多了几分焦香。煎得金黄的豆腐,配上青翠欲滴的青菜,在品相上让人赏心悦目。肉丝在老抽的包裹下,变成了琥珀色,豆角的青气和肉的香味互相取长补短。再拍个黄瓜,拌上葱花、姜末,浇上蒜汁、生抽、酱油、醋。整个屋子,一下午都被很鲜很鲜的醋味提醒着。

烟和火,让我们摆脱饮毛茹血的时代,让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味觉和心意,把食材加工成精致可口、适合自己的食物,让我们把补充能量变成一种享受。生活让我们辛劳或者疲惫,但有时候生活以这种最简单的回报,让我们在那一刻拥有短暂的快乐。

现在的厨房,已远远不是过去烧火的锅台所能相比的。干净、清洁的天然气灶,只需轻轻旋转开关,蓝色的火苗就会开始展现它轻盈的舞步。豆浆机、破壁机、电磁炉、电烤箱……电和气的结合,让做饭变得轻松愉快。清炖牛肉,只需要把牛肉配料放到锅里,高压锅定时系统会在炖好之后提醒你去品尝美味。蒸锅里下面煮着玉米,上面的笼屉里蒸着山药。整个厨房一尘不染,全然没有过去烟熏火燎的样子。

是的,是时代赋予了我们这样的生活。美好的生活不就应该这样吗?轻松自在、整洁美味之外,还应该包括一种精细、精致的成分吧。

读书和美食不可辜负。作家汪曾祺也是一位美食家。在他的笔端,美食总是和他淡雅的文字和儒雅的气质水乳交融。比如在《端午的鸭蛋》一文中,他说好鸭蛋必须是质细而油多的,“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对于家乡的热爱,在汪老笔下已具体成一道好吃得不可救药的美食。再比如在《昆明的雨》中,汪老写了昆明的雨,昆明的菌子、杨梅与缅桂花,“莲花池边有一条小街,有一个小酒店,我们走进去……酒店院子里有一架大木香花。昆明木香花很多,有的小河沿岸都是木香花。但是这样大的木香却不多见。一棵木香,爬在架上,把院子遮得严严的”。

小时候听说过一种提法:什么时候能发明一种药丸,人吃了就不再饿,不用吃饭了。当时听了觉得很科学,现在想来,这种幻想如果真实现了,人类会少了多少乐趣,会少了在品尝美食过程中那种美妙的体验和内在绝美微妙的感受,也会少了很多诗文。

周末回老家,在电话中和母亲沟通吃点啥,我想了半天,最后选择了糊涂面条。简单的饭,立刻能点燃关于少年岁月的诸多回忆。玉米的醇香、面条的柔滑、青菜的清脆、黄豆的面糯……诸多滋味,如人生况味一般齐全。

人间滋味,总是连同我们的记忆,伴随着我们的人生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