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磊磊

“嫩叶成阴，接夏连春满架。秋风初动，见累累高下。”记忆中，儿时的秋天是从葡萄架下开始的。

一年夏末，小院中的葡萄架已缀满葡萄，绿如翡翠，红如宝石，紫如水晶，一串串随风轻摆，那摇摇欲坠的样子充满无限诱惑，令人垂涎，欲罢不能。

每天，我都会站在葡萄架下眼巴巴地看着，希望可以等来母亲发布采摘的命令，这样我就可以第一时间行动，然后大快朵颐一番。但是母亲迟迟不愿松口，她总是说再等几天，等入秋了才可以摘。我当时不理解母亲的说法，争着吵着要吃葡萄，母亲拗不过我，只好摘几个给我，虽然很少，却短暂地满足了我的口腹之欲。于是，我只能作罢，静等秋天的到来。

那时的我对季节没有概念，不知道秋天何时会到，只是眼睁睁地盼望着。直到有一天，我看见母亲将葡萄一串串从藤上剪下来，放入竹筐的那一刻，我知道秋天来了。我兴奋地在葡萄架下又蹦又跳，然后拿起一串就往嘴里塞，连皮和籽都不带吐的。母亲看我猴急的样子，十分无奈，因为她根本来不及制止。当甜蜜的汁液在舌尖上跳跃的时刻，我意识到这种等待是值得的，入秋的葡萄已褪去酸涩，比夏天更加甘之如饴。

摘满一筐，母亲便停手了，我以为她会将葡萄清洗好好品尝一番，但她没有那样做，而是挎着竹筐出门去了。我有些好奇，便跟在母亲身后看个究竟。当我看到母亲将竹筐里的葡萄一串串送给邻里乡亲时，我感到万分心疼，甚至有些愤怒，好像最心爱的东西被人抢走了一样。可是当我看见还有其他人做着和母亲一样的举动后，我的心疼一下子缓和许多，心想，也许母亲那样做自有她的道理。

回家后，母亲又摘了满满一筐葡萄，这一次，母亲并没有送人，而是在水井旁将葡萄洗干净后放入厨房。母亲交代我先不要吃，等晚饭后和全家人一起享用。听了母亲的话，我只好按捺住自己的蠢蠢欲动，静等夜色的降临。

晚饭后，一张桌子放在葡萄架下，一家人围坐一起，母亲将洗好的葡萄摆上桌，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而葡萄便是我们家今年秋天的第一份收获，今晚就让我们借着葡萄，预祝我们今年秋收能有个好收成。好，开动！”说完，大家便行动起来，一个个葡萄开始与味蕾碰撞，迸发出甜蜜的味道。这一夜，一家人坐在桌前吃葡萄、聊家常，其乐融融，欢笑声透过葡萄架飘向空中。母亲的这一充满仪式感的迎秋之举，在我心中留下了极其唯美的印象。

许多年后，每当立秋之夜，我们都会在葡萄架下吃葡萄迎秋，预祝丰收。后来，庭院翻修，全部铺上了水泥地，葡萄架便遭到砍伐。但是，立秋吃葡萄的习惯从未停止，因为每年立秋之日，邻居都会给我们家送来很多葡萄，这时，我才理解了母亲给邻里送葡萄的举动，这是多么淳朴真挚的邻里乡情。这时，我才知道，立秋吃葡萄祝丰收并非是我们一家特有，而是我们家乡的传统民俗。让我不免感叹，这可真是一架葡萄一架秋，家家户户祝丰收啊！

现在，家乡人在庭院种葡萄的越来越少，吃葡萄迎秋的习俗也淡了，但质朴有爱的乡情民风依然浓烈，这不正是我们华夏民族数千年来永葆活力的根魂？一架葡萄一架秋已是极美，但我更想看到一架葡萄万家秋的和谐美景，为此我愿送上深深的祝福，希望这一天早日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