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保利

若论“文人”二字，并不是谁都能称得上的，而梁实秋先生概莫能外。阅读《雅舍杂文》，更加坚定我的看法。梁先生所著文章，谈古论今，旁征博引，融贯中西，化俗为雅，集雅人、达士、学者为一身，真乃细微之处见大家风范，毫厘之优定文章乾坤，无不让人钦佩。

文短精巧。这本小书共149页、26篇文章，其中有14篇是千字文。与皇皇万言相比，不可谓不短小，可在这精短的篇幅中，内容丰富，意味深长，并富含真知灼见，实属段段有内涵，字字如珠玑。最短的一篇《悼叶公超先生》不足千字，写他任暨南大学图书馆长：“坐拥书城，引以为乐；他不轻易落笔，凡有所作必定事先博览群籍搜求资料，所以写得非常出色。”闻一多先生尝戏谑地呼他为“二毛子”，意思是指他精通洋文而不懂国故。尝谓余曰：“怒写竹，喜写兰。”将叶公超“富可敌国贫无立锥”的意态萧索表现得淋漓尽致。在不足2000字《想我的母亲》中，娓娓讲述母亲课子女读书甚严、无微不至关心孩子、尽心尽力孝奉老人，以及母亲的乡音、母亲做菜、母亲听戏等，尽显母爱的煦育之劳、自己的风木之悲。小中窥大，方显大家之深厚功力。

记人细巧。作为文人，梁先生情感的细心、细腻，无不体现在记述挚友的11篇文章中，并富有怀旧感。他对生活的观察力比别人显得更为细腻，甚至近乎女性格调。在狭小的空间里，他操翰成章便将其特点跃然纸上，恍然如在目前——陈慧的“说话迟缓，近于木讷，脸上常带笑容，而那笑不是欢笑”，周老师的“学生的操行比学业更重要”，沈宗翰先生的“自奉俭、待人宽、做事勤、治家严，有种种长处非侪辈所能及”，王国华先生的“朴实厚重，实则多才多艺，唯不喜矜露，外人罕有知者”，黄际遇先生的“布长衫左胸前缝有细长细长的口袋，内插一根钢笔一根铅笔”……他在《回首旧游——纪念徐志摩逝世五十周年》一文中，赞赏徐志摩的潇洒——“他饮酒，酒量不洪，适可而止；他豁拳，出手敏捷，而不咄咄逼人；他喜欢戏谑，从不出口伤人；他饮宴应酬，从不冷落任谁一个……”言简意赅地尽述徐志摩的“鹤立鸡群、当世无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语言灵巧。薄薄的一本书，我竟深读一周，被文中那妙语连篇所折服，为所用一词之灵巧而怡然自得，细嚼慢品，享受文字的精妙。《火山！火山！》一文中，这样进行描述：“这火山是活火山，但是最近一百二十三年之中一直在睡，有时候伸伸胳膊伸伸腿，呻吟几声，不曾大翻身，不曾大吼叫，不曾滋生事端。因为它乖，所以附近居民对它无所恐惧，彼此相安无事。”比喻精彩，拟人贴切，令人叫绝。他说：“读书上课是一种纪律，谈不上什么兴趣。”他论：“幽默的精义在于其中所含的道理，而不在于舞文弄墨博人一粲。”他谈：“戏剧的盛衰，大部分取决于观众，此乃供求之关系，势所必至。”他在开篇《群芳小记》中，用诗一般的语言详解海棠、含笑、牡丹、莲、辛夷等10种花卉，细叙自己的“爱花成癖”。他在《酒中八仙》中，趣记在青岛大学共事时，与杨振声、赵畸、闻一多、陈命凡等8人宽衣攘臂，“辄聚饮于酒楼，得放浪形骸之乐”，读之在享受语言之妙的同时，仿佛有身临其境之感。

叶永烈先生在《代序——我看梁实秋》写道：“作为作家而论，他足以进入中国当代散文高手之列。《雅舍小品》可以说是梁实秋散文的‘精品屋’……‘温柔敦厚、谑而不虐、谈言微中、发人深省’十六字评价梁实秋的散文，颇为中肯。”这着实也代表我们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