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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6月10日
怀念姥姥
□孙大坤
母亲打电话说姥姥突发脑溢血,进了ICU。手术之后,姥姥一度清醒,随即又陷入昏迷直到离世。想起工作确定后,我曾跟姥姥说有机会要带她到武汉游玩,然而疫情之故,终归没能兑现。
其实,在儿时的印象里,姥姥并不算和蔼,加上我小时候淘气散漫,因此挨批在所难免。尽管如此,姥姥却不让人感到生分和畏惧,在溺爱的放纵与严厉的苛求之间,她总能把握住那分微妙的平衡。小时候不懂得那种分寸感究竟从何而来,后来慢慢大了,才明白姥姥教训子孙,总是摆事实讲道理,天然先占了威严的高地,然后高高举起、酌情放下,让人无话可说,也无气可怨。
现在再想起,感受到所谓“隔辈亲”,更多是我长大以后的事情。大概是初中那会儿,有一次帮姥姥在厨房轧面,从狭窄逼仄的里间起身时,突然感到空间的局促,同时也发现姥姥缩成了一小团,坐在小椅子上,她也惊异地望着我,估计心想她的外孙已长成一大坨了。也就从那时起,姥姥的形象在我印象里开始变得固定,她的活动范围总是那小小的三居室,里面的家具和装饰几乎30年不变,出行最远不过家属院门口那方勉强可称为小花园的地方。我差点儿忘了,姥姥曾在我打破了邻居家的窗户后,跑去建材市场与小贩讨价还价买玻璃;在因为我捣蛋被老师滞留学校时,到学校跟老师斡旋然后把我提溜回去……姥姥慢慢变得很和蔼,见面的场景似乎已定格:每年到了寒暑假,我从外地回来,然后照例去问安,她盘腿坐在床沿,我歪在对面的沙发上,进行一番祖慈孙孝的对答。
我曾经面临过几次艰难的抉择,回头想来,相较于我问安于姥姥时的敷衍,她总是会细细询问我所遇到的事态情形,但从不轻易给出意见,而是从中体察出我可能都没有发现的偏好,然后给予我理解和鼓励。其实,姥姥每天必看《新闻联播》,也订阅有报纸、杂志,从来对家长里短无所议论,反倒对孩子们的事业心性更为关注。后来,我交了女友,姥姥听说女友学业较我更为优秀,非常高兴。
再后来,我和女友结婚,当时还没有疫情,亲朋好友来了好几十桌。仪式上安排姥姥讲话,考虑到她年近九旬,中气不足,便叮嘱她简单祝福即可,不想她拒绝搀扶,稳稳走起,然后取出提前拟好的大纲,字正腔圆地发表演讲,成为全场的焦点。随后,她更是周旋于两家众多亲友之间,丝毫不显疲态。
姥姥上了年纪需要人照顾,但她不肯找保姆,坚持独立生活。虽如此,但母亲是家里的小女儿,又在医院工作,最得姥姥依赖。老人上了年纪,就不免孩子气,母亲有时也不免烦恼。不过,姥姥虽不时胡搅蛮缠,但从不意气用事,非常清楚任性的分寸,拿捏得母亲无可奈何。但这些从来都只是在家中母女之间的斗智斗勇,凡是出门办事,或接待亲友,姥姥从来都是自行收拾利落、穿戴齐整,然后认真倾听、慢条斯理地回应。
姥姥这次发病来得很急,但术后当天就清醒了,在宽慰了孩子们后,她又沉入半睡半醒的有无之境。我想,姥姥此番神游,一是成全了家中子女临终侍奉的孝心,二是去看了看过去一直想看却没看过的身在外地的孩子们,看到孩子们一切安好,才放心离去。姥姥操持与骄傲一辈子,到了最后也是这样的体面和周到。外孙无以为报,只能聊作此文,以为纪念,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