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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5月20日

五月石榴花儿红

□白天平

古人视石榴为吉祥物,称石榴“千房同膜,千子如一”,故石榴成为多子多福的象征。五月榴花红似火,农历五月又被古人称之为“榴月”,于是就有了唐代诗人杜牧的那首《山石榴》赞美石榴花:“似火石榴映小山,繁中能薄艳中闲。一朵佳人玉钗上,只疑烧却翠云鬟。”当然,历代文人骚客也不吝笔墨,为之迷醉、倾倒。有白居易的“一丛千朵压阑干,剪碎红绡却作团”;有皮日休的“火齐满枝烧夜月,金津含蕊滴朝阳”;有陆游的“老子真成兴不浅,榴花折得一枝看”;有杨万里的“雾壳作房珠作骨,水晶为粒玉为浆”……看来古代文人大都“拜倒在石榴裙下”,对它的美丽情有独钟。

而我更要赞美它无意争春、唯执一红、花期持久的高贵品质,仰慕它耐寒、耐旱也耐瘠薄的旺盛生命力。由此,我会时常想起老院的那棵石榴树。

曾经的老院里有一棵碗口粗的石榴树,苍老斑驳的身驱努力地生长着,硕大的树冠生生搭起半院的绿荫。一进入农历五月,红红的石榴花开满枝头,红得灿烂、透彻,如火似血。到了秋后,沉甸甸的果实压弯枝头,经雨淋日晒,开裂的榴皮像极了女子的笑,透露着颗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籽,红玛瑙般的俊俏。

“日射血珠将滴地,风翻火焰欲烧人”。五月那火红的石榴花,给老院的人带来的快乐也是无穷的。花开时节,天渐渐热起来,本就不大的大杂院里,石榴树硕大的树荫自然成了邻里休闲的好去处。大家吃着不同的饭菜,谈论着家长里短,其乐融融的情景至今令我难忘。

大院里的孩子更关心的自然是它酸甜美味的果实。其实,从五月花开时就已经招来我等羡慕的目光,见面总少不了一句“现在能吃吗”。当然,那粗糙龟裂、方便落脚的树身旁,成了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中秋节到来,石榴熟了,全院男女老少有的树上摘,有的地下接,热闹非凡。那年月,街坊邻居的亲情很是真切,除了大院里住的,左邻右舍也能享受这“榴膜轻明榴子鲜”的美味,在那吃饭都成问题的年代,显得尤为珍贵。

伴随着老树的花开花落,我渐渐了解了更多关于石榴树背后的悲喜故事。

老姑是这棵石榴树的主人,当年50多岁,高挑的身材,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慈祥平和,一头黑发向后盘起,一丝不乱,透着几分干净利落。一双“解放脚”总闲不住,邻居忙时,热心的她总是帮着带带孩子、照看一下煤火。老姑与同院邻居非亲非故,可孩子们总是亲切地喊她老姑。我们住的大院是三间头、细窄的两进院落。她住的上房和两间厢房是自己的,做建筑工人的儿子还是单身,房子显得宽余。听说她还有个在外地工作的女儿,只是没见过。老姑没工作,主要依靠儿子那点钱,生活过得紧巴巴的。好在她精打细算,日子还算过得去。

比石榴树年头还老的大院,以及南邻更大的院子曾是开绸缎庄张家的房产。生意红火的张老板,在妻子生下一个女儿后再无动静,求子心切的他有意再续一房。五月,石榴树开花时,老姑也进了张家的门。

老姑出身贫寒,自幼丧母,小小年纪被继母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而后又被转卖给张家做填房。二房的名分,干的却是推碾拉磨、操灶做饭、缝补浆洗的活儿,和使唤丫鬟没什么区别。几年后,老姑没有生育。1940年,也是老城沦陷的第三年,张老板去世,张家也从此败落。大房带女儿到娘家长住,老姑收养一养子。后来,老姑的儿子加入建筑社,每月能拿到固定工资,平淡的日子过得倒也知足。只是儿子过了结婚年龄,一直没找到对象,让老姑操碎了心。

那时老街住的大都是旧买卖人,身世如乱云,每个人背后都有难言的故事。

那个石榴花开的火红五月,老树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小红灯笼似的花蕾还未尽情绽放,就爬满了浑身绿毛的八角虫,叶子和花蕾不断掉落。院里老人说,树老了,又遇小年,石榴花开不起来了。特殊的年代里,受到惊吓的老姑病倒了。邻居在热心照顾老姑之余,更多的是对她的同情。

同情归同情,现实是老姑的生活更难了,残酷的人生又一次考验着这位善良的母亲。老姑思考再三,主动提出让儿子回到他原来的家。面对儿子的苦苦哀求,老姑的态度是那么决绝,并拒绝每月儿子给的生活费和平日的照顾。

在儿子离开的那些年,老姑靠给人家当保姆、看孩子的微薄收入勉强度日。在我少不更事的眼里,这平静的小院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母亲时常提醒我别忘了给老姑家的水缸挑水,年里节气加个碗、添双筷,邀请老姑一起吃个饭,给孤单寂寞的她带来些许慰藉。

然而,这平静的背后是一颗母亲温柔而焦虑的心。当听到儿子结婚的消息时,她强忍着感动的泪水,拒绝以母亲的身份出席婚礼。婚礼的当天,老姑一人关在屋里失声大哭。

后来,我家搬离了老院,再次见老姑已是20年后了。在老院里,老姑和她的儿子一家同住。在随后的老街改扩建中,老院盖成了新楼,老姑的脸上挂满了笑容。当我提起老院的石榴树,老姑指着楼下一棵新开花的小石榴树告诉我:“老树在老院拆除之前死了,这棵石榴树是老树的枝条插活的,一年前刚刚开花,今年就会结果。”在种满绿植的庭院里,小石榴树显得那么美丽,茂密的枝叶下挂满了一簇簇迷人的花朵,那盛开的花像一把把火炬,吐蕊怒放。一阵清风吹过,石榴花扬起轻盈的舞姿,散发出一缕缕淡淡的的清香。眼前的情形是那么熟悉又那样陌生:沉默里充满力量,苍劲中透出勃勃生机,孕育着花开的喜悦,守望着甜美的梦想,成长着快乐的生命,全然没了榴花别枝的伤感。

又到石榴红的时节。榴花,绽开以绚美,飘落以坦然,年年岁岁,以自己不同的方式演绎着伟大的生命;岁岁年年,它在无声地问:人,该怎样活出真实的自我?又该怎么走出坦荡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