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少勇

【第六期】

栏主邓少勇：焦作日报社退休干部，高级记者，河南省优秀新闻工作者，焦作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在职时获奖作品近200篇，在人民日报河南分社“打工”时参与采写刊登在《人民日报》的英模人物吴金印、史来贺、李文祥、谢延信、沈战东、马俊欣、杨华民、李博亚和南水北调等多篇重要文章。

南水北调焦作城区段。（本报资料照片）

惊堂木一拍说书来，说说焦作和淅川；本来两地八不挨，现在亲密又无间。

话说豫西南淅川县，历史悠久、文化灿烂，底蕴深厚、积淀丰富。

这里曾经是楚国故都、范蠡故里。

2300多年前屈原在这里创作了楚辞《国殇》，让子孙后代记住了这位楚辞大家，却忽略了淅川这个豫南古县。10年以前，可能很多焦作人连淅川这个县名都没有听说过，现在，两地突然变得亲密无间了。

这是一条大渠将两地手挽起了手，在南水北调工程中，两地人民为这个世纪工程作出了特殊贡献。

什么特殊贡献？那就是拆迁和移民。

人间最难事，故土难离情。拆迁和移民，一触即戳心。

淅川和焦作两地人民牺牲了自己的利益，成就了南水北调。

1

城区大拆迁，焦作是先遣。人民素质高，赢得领导赞。

万人拆迁，万无一失。拆迁史上，创造奇迹。

焦作城区万人迁徙，以“万无一失”零事故赢得了国家领导人点赞。

2009年7月10日，习近平同志作出重要批示：河南省焦作市在深入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中，坚持以人为本、和谐征迁，确保南水北调工程顺利实施的做法很有特点，很有成效。

焦作的刚性政策柔性操作，涉及搬迁人口2.26万人，其中仅城区征迁就近万人。

焦作市为南水北调焦作工程，研究出100余项关系征迁群众切身利益的事项。

凡是可能遇到的问题都有对口措施：就业再就业、养老保障、医疗保障、住房保障、教育就学、社会救助、法律服务、征迁对象应征入伍、水气安装、人口计生、体育服务、电力通信等14个方面优先的46项优惠政策，这些事无巨细的拆迁细则让群众吃上了“定心丸”。

焦作市在中心城区段规划建设了11个安置小区，保证万人住房不漏一人。

我被聘人民日报河南分社，参与南水北调采访工作，亲眼看到两地人民作出的巨大牺牲。

焦作战役宏大，恩村、于村、王褚、定和、墙南等特大村人民舍家搬迁，场面宏伟，令人泪目。

我是焦作人，感恩淅川心。南水北调来，山阳得红利。

作为一个焦作人、一个南水北调的采访者，我要对淅川人民深鞠一躬：南水北调对焦作而言，除了饮水思源，还有更大的意义，那就是改变了焦作的生存环境。

焦作市是中线工程总干渠唯一从中心城区穿越的城市。

唯一，就是最特殊、区别于京津豫其他任何地方。

南水北调对焦作的机遇就像壮汉遇到了美女，南太行的威武由于有了渠水而变得委婉。

这对焦作打造“精致城市”提供了基础。水是生灵，地面缺水疼了祖辈焦作人。

现在，南水北调工程在焦作市区形成50多万平方米的水域面积和180余万平方米的绿地，这一生态屏障，对沿线生态环境、对局部气候的改善、对城区空气的净化，都产生了极大影响。

南水北调对国家是百年大计，对焦作是千秋大业。我们可以骄傲地宣示，焦作现在已经是有山有水的山水之城。

当焦作人民在享受南水北调的红利时，作为工程建设的记录者，我要给乡亲们讲讲淅川移民感天动地的故事。

2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从此故土在梦里，祖宗淅川成牵挂。

时间已过去10年，翻出当年采访手稿依然感动自己。

2012年9月，南水北调的移民工作圆满画上句号。在这个历史时刻，淅川两年多惊心动魄的移民故事，再次让人热血沸腾。移民舍“利”取“义”的崇高、16万多人大迁徙的悲壮、英雄一跪的震撼，仍然让我泪流满面。

移民群众可爱：在“小利”和“大义”面前，移民舍“利”取“义”。

说到舍“利”取“义”，淅川县香花镇刘楼村赵福禄的牺牲可谓巨大。他10年前在丹江边开个小饭店，专做丹江鱼，特色叫响后，生意迅速扩大，搬迁前他已经投入600多万元，每年收入80多万元，为了国家利益，他毫无怨言带头签了搬迁协议。

中国自古有“土地、老婆不让人”之说，让移民抛家离舍远走他乡，这是个异常痛苦的抉择。淅川大石桥乡张湾村，背靠山、面临河、国道穿门过，是个“农田九十倾，不靠老天爷”的鱼米之乡。当这个村被选为移民试点村时，1533名村民“万众一心”反对搬迁。看到工作队员进村，先放狗咬，再有护村队员拿着棍棒组成“铜墙铁壁”。乡长向晓丽2009年春节趁夜色“潜入”村内，不料还是被发现。不到20分钟，几百名村民集合到位，有人持棍，有人掂砖，有人举凳，有人拿着三节手电。在人浪冲击、谩骂恐吓、挤压推搡甚至屋外放火的示威中，向晓丽不急不躁，忍辱负重，用理解和群众对话。事后她说：“老百姓远天远地搬家，要求新地方要比老地方好，这一点也不过分。”

用真心、动真情、说真话、办实事，移民干部的真心感动了村民。2009年8月28日，1533名村民无一拒迁，成为移民最稳定的新村之一。

如果没有到过南水北调搬迁现场，你永远无法体验人群整体迁移画面的震撼：祖坟前的长跪、一捧家乡土、一瓶家乡水、放过新媳妇花被的衣柜、供奉祖先的条几，还有人手持一棵伏牛山的野柞树，连着老土的须根。

祖业别离，人群携老扶小，哭声悲壮，那个场面真的是眼不忍看，耳不忍闻，一生独见此一回。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库区的一道红线就是去与留的分界线，红线上下10厘米就是亲情的隔裂带。后洼村有祖孙三代人，按红线划分，爷爷和孙子移民中牟，儿子留在淅川，从此一家撕裂，亲人天各一方。

淅川县移民局局长冀建成对我们说，每当移民搬迁，就会看到一些狗跟在车队后面不肯离去。这些狗是有些移民无法带走忍痛留下的。他曾亲眼看到一只狗的主人几个月后回来探亲，狗见到主人后嘤嘤颤叫跟在身后。无奈，狗主人给狗留下20多个馒头，抹了一把眼泪走了。

“北上一口水，淅川几滴泪。”一位移民干部给我们说了这样一段话：“为什么北边用水，要我们移民作出牺牲？但是16.2万移民没有一个人说过这样的话，他们知道这是国家工程，这就是移民的最高境界。”

3

移民干部：从英雄一跪到生命涅槃，淅川的多少党员干部在库区移民中留下了呕心沥血的故事。

历史以来，历朝历代对移民的记载都是一部血泪史，移民之重重如泰山。有人戏称移民就是“移爹”。

万名移民党员干部在高压之下负重前行，一步砸出一个坑。他们说，这个过程苦并快乐者，因为他们有幸见证了这个伟大时刻，因为他们亲身参与了这个伟大工程。

移民工作苦不苦？真苦。再苦莫过于张书兰的茅池一遇。

淅川香花镇女干部张书兰吃住在村里，在帮助移民搬迁时不慎掉在茅池里，浑身屎尿无法处理，农村没有洗澡条件，她只能用河沟水洗了洗身子，到老乡家借件衣服，带着满身臭味又冲到一线。

移民工作难不难？真难。再难莫过于安建成的英雄一跪。

2010年6月26日，一辆大型铲车为安洼村迁移抢修路面，铲车无意中扫到一个坟头。坟主什么条件都不答应，一定要司机披麻戴孝、烧纸放炮来圆坟。在僵持中，已经抽了十几支烟的陈岭服务区副主任安建成拧灭了烟头，“扑通”一声跪在坟前：“老人家，乡亲们要搬迁了，今天惊动了您，我安建成给您老磕头谢罪！”在噼啪爆竹声和袅袅烟火中，英雄一跪，化解了在农村中这个天大矛盾。

移民工作委屈不委屈？委屈。再委屈莫过于罗建伟的屈辱一站。

2010年4月20日，由于西岭村群众对移民新址不满，数百名移民围堵大石桥乡政府。这些人中有的背着被褥，有的顶着大锅，有的打着横幅，有的甚至在叫骂。看到伏案办公的乡党委书记，有人大叫：“罗建伟，站起来。”

这一站，就从清早站到傍晚。群众换班“轰炸”，他只能一人硬撑。苦口婆心讲移民政策和政府的承诺。这罗建伟真诚一站还真起了作用。西岭村近2000移民从“誓死不搬迁”，到最后站在了搬迁队伍的第一方阵。搬迁那天，罗建伟将移民送到邓州赵集新村，离别时，一排村民向罗建伟集体鞠躬。

一位移民干部在移民岗位上溘然长逝。临终前他给妻子打电话：“我是农民的儿子，我为农民走了，我走后不要惦记我。”

他是移民牺牲干部第一人。随后，赵竹林、吴胜志、贺国霞、马宝庆、杜连虎、王玉敏、范恒雨、李华峰、李春英、周光娃等11名淅川干部牺牲在移民工作岗位上。

在河南即将完成移民搬迁的时间节点，河南省南水北调办公室专门召集淅川县三级移民干部代表到郑州，接受人民日报采访。时任南水北调办公室副主任王小平主持，这些一线干部18时从淅川风尘仆仆赶到郑州，在一家茶馆吃了点简餐，就在茶馆接受采访，从他们着急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的责任。我们当机立断，谁讲完谁走，直到次日1时多最后一个接受完采访。十几个人没有一个愿意在郑州休息到天亮，他们当晚全部又赶400多公里回到淅川。王小平说，移民干部所辖责任区刚性责任，前不久一个工作特别出色的乡党委书记就是移民过程出了点状况，被无条件撤销职务。你见过两个人面对面用手机打字发微信交流吗？他们当中就有，是他们累哑了嗓子，实在说不出来话了啊。

移民干部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16.2万移民全部安居新的移民村。

这次集体采访，我是主采，对我来说也是极大考验。一是责任重大，我要为人民日报提供第一手材料；二是时间紧迫，几乎没有补救机会；三是集中精力，因为别人不知你需要什么，提问、决断全凭自己。我连续将近8个小时没有上一次厕所，思想高度集中，直到采访结束。我当过5年焦作煤矿工人，发扬了焦作煤矿工人特别能战斗精神；我当过27年《焦作日报》一线记者，有丰富的采访经验；我有随机应变能力，及时把控采访的走向，非常圆满地完成了这个任务，采写结束后，省南水北调办公室还专门上门表示感谢。

4

在淅川县南水北调移民文化苑，一座南水北调移民纪念碑巍然屹立在移民文化广场中央。广场两侧设立大型的移民雕塑群，背面镌刻着移民户主的名字。

青史留名在，一家一故事。

南水北调，旷世杰作；茹古涵今，名齐日月。淅川移民舍小家取大义，这里成了他们回来探亲的打卡地。

十几万淅川移民逢清明，十月一，他们远在新居面朝故里，化几张纸，上几炷香，磕几个头，掬一捧泪，走得再远，淅川移民把淅川仍然刻在心里。

这就是淅川的移民故事。

淅川，在河南西南，与湖北搭界。

焦作，在河南西北，和山西相连。

千里之遥、八不挨的两地现在却如此亲切！

焦作现在的绿水青山有淅川的特殊贡献。

焦作诗人李思敏一首《满庭芳·南水北调天河公园》表达了南水北调带给焦作的巨变：“南水丹江，穿黄越沁，清流百里汤汤。绿荫两岸，四季有花香。佳木茂林鸣鸟，竹影缀，文化长廊。休闲日，欢声笑语，乐者放歌扬。建国初构想，蓝图论证，新纪开蹚。启中线，京津过境山阳。雨露春风滋润，生态梦、水韵生芳。国家事，多方协作，戮力铸华章。”

现在，总干渠贯穿主城区10公里，以天河公园为代表的10个节点公园沿河而建，以绿为基，以水为魂，以文为脉，以南水北调精神为主题的开放式带状生态公园，已经展开美丽的画卷。7座跨渠之桥如彩虹横挂，把焦作换了一个美丽的妆容。5座山丘与碧渠相映成趣，点缀的城市野趣别具一格。

恩村复原的老街浓缩了山阳千年历史，蕴含着焦作文化精粹，是现代闹市中的怀旧精神家园。

南通路桥两侧，王褚区域设计了征迁群众分布图。村里专设一个景观带。戏台、仿古建筑庭院、牌坊、老辘轳、老石磨和刻着千名户主名字的石墙，生成了一幅新农村幸福图。

“南水”支撑了“品质焦作”建设，也提升了“精致城市”面貌。

一渠清水润怀川，它给焦作人民带来了满满的获得感和幸福感。

淅川和焦作之恋源于淅川，我想对淅川呼唤：淅川，淅川，我是焦作！

这深情的呼唤，只是想说一声：淅川，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