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少勇

【第五期】

栏主邓少勇：焦作日报社退休干部，高级记者，河南省优秀新闻工作者，焦作市专业技术拔尖人才。在职时获奖作品近200篇，在人民日报河南分社“打工”时参与采写刊登在《人民日报》的英模人物吴金印、史来贺、李文祥、谢延信、沈战东、马俊欣、杨华民、李博亚和南水北调等多篇重要文章。

【老记说书】

【轻松阅读】

莫名其妙俩来电，一个法院一公安；

神秘之中有暗示，事情一定不简单。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兼任政法记者。1991年12月26日17时左右，我正准备下班，突然接到焦作市中级人民法院办公室的电话：“我们院长吴辑流请你马上到法院会议室。”我问：“啥事？”回答：“到了就知道了。”

作为政法记者，要有良好的职业素养，不该问的不能问，但我隐隐约约感觉有了大事。

正准备出发，又接到时任市公安局副局长付思贤的电话:“赶快到法院会议室。”

公安也让去法院会议室，公安和法院同一件事，心里一惊，情况非同一般。

事不宜迟，一骑摩托，卷尘而去。

罪犯次日要执行，上级突然叫暂停；

有人为他做旁证，刀下留人有冤情？

到达法院会议室，时任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吴辑流、时任市公安局副局长王长印和付思贤及法院刑一庭的法官、公安刑警大队部分干警已经到达。这样的阵势更让我忐忑如坠雾中。

吴辑流看我进屋，没有客套，直接告诉我：“你上午已接通知，知道焦作和沁阳、武陟分三地召开宣判大会，9名罪大恶极的罪犯明天要赴刑场执行。刚刚省高院来电，其中杀人犯秦跃进一案突发情况，其兄秦小明带着焦作三个新证人和律师到省高院喊冤。三个证人说他们是现场目击者，证明是死者先用刀刺杀秦跃进，秦跃进自卫时失手致人死亡的。市中院现在已经执行暂停。你是政法记者，希望你参加这个调查，了解一下情况。”

王长印、付思贤也向我点点头。我从小就和付思贤认识，关系不一般。我坐到他旁边，他低声对我说：“这个案本来笃定是铁案，现在出现这个突发情况，我们刘兴瑞局长和刘炳文政委都希望让你来听听。”

我的心一下紧缩起来。这是焦作公检法历史上的第一次，此时距离第二天万人大会只剩16个小时，几千份布告已经贴遍全市，参加大会的通知已经发到各单位，三个会场已经布置完毕。如果三个证人证明属实，这个案子的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求刀下留人，难道焦作公检法三家都存在失误？

重新梳理该案件，各种疑虑浮眼前；

当时证据非常全，为何现在又推翻？

当日18时多，省高级人民法院法官风尘仆仆地赶到焦作。来不及寒暄，直接进入正题。

吴辑流汇报，此案是经过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委会集体研究的，在研究时对事实再次核对，对证据再次固定，出示了十几个目击者的证词证言，这些证人中当时并没有新出现的这三个证人。但秦跃进当时确实只对用刀捅受害人的基本事实供认不讳，对部分情节拒不承认，市中院是通过证据锁定事实，因为秦跃进当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持刀行凶，而且是故意杀人，事发地在闹市。法官就是依据这个多人目击人证词最后作出宣判的。

现在新证人出来了，事情非同小可，本着对法律、对人犯、对社会的责任，有必要再次调研。

会上决定，吴辑流和时任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李中和、王朝银分工对口新证人，核对他们翻案的具体情节。

王长印、付思贤统领刑警大队民警，对十几个证人再次面对面核实。

三个证人仨表情，有人害怕有人牛；

瞎话总会有漏洞，态度决定去和留。

当日22时，市中院会议室的法官和负责该案的公安人员正襟危坐。

第一个证人张某一走进会议室，便觉得气氛不对。这个30多岁的女人想装自然，可是这场合不允许，她装出来的老练让人有点忍俊不禁。

时任市中院刑一庭副庭长康永士示意她坐到属于她的专座上。

她忽然明白了这个事情的严重性。没等法官问，她就赶紧站起来：“我声明，我去省高院说的都是假话，我欺骗政府了。当时我就没在现场，秦小明找到我，说咱关系这么好，关键时刻你做个证就能免我弟弟一死。我觉得我的一句话就能救条命，还感觉自己了不起呢，我就糊里糊涂答应了。秦小明带我看了看现场，指点我应该在的位置，又告诉我他弟弟当时穿的什么衣服和一些其他细节。我到省高院后把背下来的词复述了一遍。”

秦小明教唆他人做伪证？在座的人大吃一惊。

赶快传讯第二个证人。

第二个证人梁某枝是个无业游民，好吃懒做，靠着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混饭吃。她一进会议室，摆开说书的架势，滔滔不绝地说其“亲眼所见”，精彩处前仰后合，抑扬顿挫。

正当她云里雾里瞎说得起劲时，当时办案的公安侦查员李炳德微笑着问：“当时你是在现场的哪个位置？他们动刀后人躺的位置是南北向还是东西向？”

梁某枝像中了“定身法”，突然“休克”了好几秒钟，一动不动定在那里。伴着花里胡哨的夸张动作，明显变得语无伦次，结结巴巴无法接话。

法院领导义正辞严地对她说：“你知道做伪证是犯罪吗？你再往前走一步和后退一步就是你人生的分界线。实事求是说清楚事情的真相，对你很重要。”

梁某枝好像表演系毕业的，马上换了表演方式：“我错了，现在不能再错了。我这个人啊，是属瓶子的，有口无心，是秦小明教唆我说事成之后许我一笔钱，我一时糊涂啊！”

“你现在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现在我要是说假话，天打五雷轰，我说的这些我签字画押。指天发誓是真话，走遍天下都不怕。”虽然用词不当还想显摆学问，但是通过她前后所说的话，认定她后边说的为真，前面是做伪证无疑。

第三个证人对秦小明相当忠诚。他叫李铁成，显出对朋友两肋插刀的样子，他绘声绘色地编造一个天方夜谭，希望政府给不白之冤的秦跃进申冤。法官和公安直指其漏洞百出的谎言，但他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百般为自己辩解，态度相当顽固。

刑警也对老证人再次核实无误。此时已经真相大白，不必要再给他磨牙了。法院和公安取得一致意见，此案无误。

王长印掏出钢笔，批示：将李铁成押往审查站羁押，等待处理。

押解公安民警回来报告，李铁成临走时视死如归，一看到审查站大门，立刻怂了，死活不进，大喊他对政府说假话了，说秦小明许给他钱，给他找老婆，给他找工程，他中邪了，鬼迷心窍了。

可惜一切晚了，那个大门内外就是罪与无罪的两个迥异天地。

宣判大会如期开，杀人必须用命还；

此事让人深感叹，死到临头求生难。

次日5时多，我随市中院法官和公安民警走进看守所，见到了就要被执行的秦跃进。

他似乎知道了结果。当法官对他宣布当日执行的消息时，他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表情，没有申请对他进行最后的采访。

秦跃进的人生，如果没有一失足成千古恨，或许会很精彩，就是那脑子一热的冲动，从此与人生画上句号。

死刑执行前的风波，足以证明他的家庭对他的难舍，为保他一命，竟敢干起如此荒唐之事。

我同样为那三个做伪证者感到悲哀，一点小恩小惠竟使他们以身试法。

死刑作为最严厉的刑法，就是告诫人们法律的底线。10年政法记者的经历，我多次送犯人去刑场。看到除了最终目的就是求死的极少人，大部分犯人不管以前多么无悔或者害怕，此时已经无能为力，有的会被吓瘫，有的被吓得尿失禁。

很多犯人犯罪时可能大脑是空白的，他们不经过思考，造成的后果已经无药可救。看到一些犯人临死前唯一的愿望是和家人见面，人间亲情此时胜于一切。

原定大会按时召开，当日执行的9名罪犯分别伏法。死刑犯执行前的风波尘埃落定，从法律角度来说，他们的行为不可饶恕；从人性亲情来说，他们是多么舍不得自己的亲人啊！

这个时候我们想说，人在鲁莽脑热之时，至少要想到法律的底线，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后果，想想别人的家庭，至少也要想到给自己亲人带来的痛苦。

由此给我们一警示：国家法律有底线，触犯法律一切晚；犯罪只是一瞬间，全家跟着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