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朱颖江

实习生 刘芝圻

18岁的年纪，对所有未知的事情都充满好奇和憧憬，可当现实与理想出现偏差后，心智还未成熟的女孩该何去何从？人生的分水岭，或许就是一念间。

2022年1月2日，瑶瑶（化名）拎着行李箱回到家中，看着熟悉的房间，闻着熟悉的味道，她想哭。父母上班还没有回家，瑶瑶走进自己的小屋，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拽过来被子蒙在脸上。她想睡觉，可脑子却不听使唤，半年大学生活的点点滴滴一股脑涌了出来。

宿舍里的女孩

去年高考，瑶瑶如愿考入省外的一所大学。父母为瑶瑶办了庆功宴，邀请了所有的亲朋好友。那一刻，瑶瑶犹如明珠，散发出耀眼的光。瑶瑶也幻想着即将开启的大学生活，并通过互联网做了入学攻略，了解了那座大都市的过往。

瑶瑶很懂事，提出自己到学校报到。她心里清楚，父母都是企业职工，一旦请假就会少了全勤奖。钱不多，但对他们家来说，那钱可不少。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瑶瑶列出行李清单，自己购买车票，并将车站到学校的公交线路都打印出来。看到女儿如此懂事，做事井井有条，夫妻俩很放心。

瑶瑶顺利报到，第一个进入宿舍，收拾了自己的床铺，又打扫了宿舍卫生。在等待其他室友到来的时候，她骑着共享单车把食堂、图书馆等地方都转了一圈，以便室友到了，她可以做向导。

很快，室友陆续报道，但瑶瑶提前做的准备工作没有用上，因为5个室友中4个是本地人、1个来自上海。

6个人聚齐的第一个晚上，瑶瑶就感到了自己的“与众不同”。

“你这个‘香奶奶’款式是两年前的，可以换个新款。”女孩们收拾着自己的物品，眼睛却在检阅别人的衣物、饰品，嘴也闲不住，点评他人、炫耀自己。

“香奶奶”“银色山泉”……一个个名词从其他女孩嘴里蹦出来。瑶瑶听不懂，想帮忙又不知道从何入手，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床上，看室友们忙碌着。

后来，瑶瑶用了两周时间，自学了一番才搞清楚室友嘴里说的“香奶奶”代表香奈儿、“银色山泉”是一款香水的名字，以及其他奢侈品品牌。随后生活的每一天，都让瑶瑶的自尊心无处安放。

继炫富后，女孩们开始聊各自的家庭。来自上海的女孩最先吐槽，原本她想在上海上大学，却阴错阳差来到这里，她感觉很委屈。就在大家吐槽的时候，突然有人问瑶瑶上大学之前有没有到过这个城市。瑶瑶老实地说，父母上班，她自己乘坐高铁到学校，最后还不忘补充，她第一次离开家乡、第一次出远门就能很好地照顾自己，她有信心管理好自己的大学生活。

瑶瑶的话，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反而招来几个女孩的嘘声。室友小A说父母应该送孩子到大学，见证孩子的成长历程。室友小C说，父母应该陪伴孩子到不同的城市旅游，增长孩子的见识，怎么可以十几年的时间待在同一个地方……

室友七嘴八舌，瑶瑶的心仿佛坠入冰窟窿一般。那一刻，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立无助，即便是自己独自一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

很快，瑶瑶就意识到自己和室友之间隔着一个太平洋。她和她们，格格不入。

迷 失

瑶瑶意识到自己和同学的差距后，选择学习作为逃避的借口。但大家毕竟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不参加集体活动总是不现实的。一次周末，瑶瑶和几个女孩一起逛街。

在热闹、奢华的大商场里，瑶瑶迷失了。

一双鞋上千元、一件T恤好几百元，而且是打折后的价格，瑶瑶看着漂亮的衣服，再看看价格，整个人晕乎乎的，不敢摸，更不敢试穿。几个室友如鱼得水一般，讨论款式、对比评价，没完没了地试穿，一圈逛下来，手里都是大包小包，只有瑶瑶两手空空。

回到宿舍，女孩们展示战利品，瑶瑶什么都没有。面对大家，瑶瑶第一次说出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衣服和鞋子可以穿就行，为何要浪费钱买新的，父母挣钱多不容易。”

几个女孩夸赞她是乖乖女，接着表明了她们的人生观——女孩子就应该在最好的年纪穿最漂亮的衣服，享受最好的生活，父母挣钱就是让她们花的……

瑶瑶无言以对，在她生活的城市，同学们穿着打扮都差不多，买衣服以经济实惠为主，一件衣服、一双鞋穿到坏才会买新的。家长、老师说得最多的是好好学习，上大学学本领、长见识，将来找个好工作。

瑶瑶上大学的目标是找个好工作，而室友们的目标却是享受现在，追求更好的生活。

瑶瑶和室友没有共同语言，室友请瑶瑶看音乐剧，大家讨论剧本、演员，瑶瑶却找不到感觉。室友请瑶瑶吃甜点，女孩们能说出店里每一款甜点的名字，讨论哪个味道更正宗。这一切，都不属于瑶瑶。这一切，如梦幻一般，让瑶瑶无从适应。

差距让瑶瑶再一次迷失，她决心追赶，活成室友的样子。

自尊心作祟

为了和室友有共同话题，找回自尊心，瑶瑶更加努力“学习”。她收集所有奢侈品标志，训练自己记住每一个品牌。她研究网购，在不同平台寻找自己心仪的衣服、包包、鞋子，然后在各个网购平台进行对比、看评论。她不吃早饭、晚饭，美其名曰减肥，其实是在拼命省钱，就是为了买一件时尚的新衣服。

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瑶瑶第一次对妈妈撒谎，以买资料为名，向妈妈要了一笔钱。妈妈发了红包，还不忘嘱咐女儿好好学习，该吃吃该喝喝，照顾好自己，不要担心家里。

瑶瑶有一丝丝愧疚，但收到新衣服的时候，愧疚的心情被喜悦占领。她穿上新衣服，向室友展示，那一刻，她找回了自尊。

“人的心很奇怪，总是不能满足。”这次以后，瑶瑶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口深井，这口井深不见底，让她窒息。

一天一顿饭，一个月省下的400元钱，只够买一件打折的外套。骗妈妈买资料的费用只够买一瓶隔离霜和一支口红，裤子、鞋子、护肤品、彩妆等，这些东西都需要钱，钱从哪里来？瑶瑶想到了打工，可学校勤工俭学的岗位工资很低，去外面找工作，因没有经验，只能到饭店当服务员。瑶瑶心情烦躁，思考后，还是觉得向妈妈要钱更安全。她开始编造各种理由向妈妈伸手要钱，妈妈很信任女儿，每次都会满足她的要求。

瑶瑶又一次要钱时，妈妈说：“上大学处处都要用钱，你钱不够一定要给妈妈说，不要天天想着学习，有时间也出去玩一下，吃点好的，不要委屈自己。”瑶瑶的心瞬间破防，在电话中哭了起来。电话那头的妈妈吓坏了，连忙问怎么了，瑶瑶撒谎说自己想家了，希望赶快放寒假，她想赶快回家。

瑶瑶不想再欺骗妈妈，但又不知道如何拒绝室友的邀请时，这次疫情帮了瑶瑶的忙。学校封闭管理，瑶瑶松了口气，回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心里有对妈妈的愧疚，还有自卑。

走出困局

很多时候，事情的转圜就在一瞬间。

瑶瑶的心里很矛盾。室友的几句话，颠覆了她18年养成的习惯，以及她对物质生活的认知。她懊恼，却无法自拔。在图书馆，她遇到了同乡兼学姐琳琳（化名），和学姐聊天，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信心。

“学姐，你初来这个城市，有没有自卑，有没有感觉自己寒酸……”看到琳琳，瑶瑶感觉亲切，心情也从未有过的轻松，她相信琳琳懂她的意思。

琳琳确实懂，因为她有过瑶瑶一样的经历，自卑、迷失……可最终她走出了困境。

琳琳给瑶瑶分享了自己的经历。琳琳说，自己刚上大学的时候面对的问题更多，压力更大。她的父亲是残疾人，生活无法自理，需要人照顾。她上大学申请了困难补助，又找了份兼职，才勉强养活自己。即便这样，她还得从不多的生活费中挤出一点钱寄给家里，好让父亲有个照应。

“我的家庭条件不好，宿舍里其他5个女生都不理我，还处处排挤我。那个时候，我心理出现了问题，在心理辅导员的帮助下才慢慢好转。”琳琳说，在她最难的时候，辅导员鼓励她努力学习，用成绩为自己争取尊严。放下心理负担，她连着拿了3年的奖学金，还考了几个证书，宿舍其他女生再也不敢小看她。

琳琳现身说法，鼓励瑶瑶不要在意吃穿，把精力用在学业上，毕竟将来参加工作比的是个人能力。大城市女孩见识广，自带优越感，这点不能否认，但她们现在拥有的我们可以通过后天努力来实现。

“父母不可能养我们一辈子，将来的路还得靠自己走。你现在走好每一步，都是为将来打基础。”琳琳的话，让瑶瑶又找到了当初考入大学时给自己定下来的目标。她不再纠结，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还报了学校里的两个社团。

“宝贝儿，你回来了，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回忆被熟悉、疼爱的声音打断。这半年的大学生活不比高中生活轻松，瑶瑶不准备告诉妈妈这半年的经历，毕竟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烦恼。18岁的烦恼，就放在心里吧。